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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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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笛青再见到何岳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
这十天里,她漫无目的的在墓碑前飘啊飘,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只是不想离开,她是孤魂野鬼,本就漫无目的,暂时在这里多呆些时日,也是无所谓的。
月冷风高。
野坟堆里总是异常的寒冷,鬼气很弱的笛青瑟缩成一小团,伏在刻有青竹的墓碑前。不自觉的想起——那个男人,是为她而哭的么?慵懒的双眸,神采飞扬,难道是自己,让这样的男子流泪?
笛青看了看自己身上一直穿的衣衫——那是浅青色的罗衫。
那柄绘着素竹的纸伞,这座可这青竹的墓碑,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么?
那个男子啊,看向自己时的愤怒、嘶喊时的绝望、中箭时的决绝、抱住她时的哀求,一点一滴,都是那么的熟悉。
不禁想要再见他一面。
第十天的晚上,笛青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月色如钩。
何岳提着灯笼走过来,晕红的灯光晕暖他的半边脸,细长的灯笼棍后,是他带着佛珠的手。他的左臂缠着绷带,隐隐的还透露着血迹。笛青迅速的躲到墓碑上,生怕自己会吓到他。
他缓步而来,在墓碑前停下,然后,他将灯笼举起,一口气吹灭了里面的火焰。
“笛青,我把火灭了,不要害怕。”他放轻了声音。
火焰的味道悄悄流淌在空气里,笛青没有出声,依旧躲在墓碑后。她感觉到何岳凑了过来,在墓碑的另一面坐下,与她背对而坐,仅隔着一个碑身的距离。
那一瞬,她的心突然热了一下。
她不知,那一瞬,何岳的身体却如同坠入了冰窖。她是鬼,煞气浓重,一旦靠近,必然伤及脾肺,更何况,大病未愈的何岳。那一日,他中了毒箭,若不是癸却相救,怕是早就去陪着笛青一起做鬼了。
何岳的嘴唇青白,俊美的五官如同覆了一层寒冰。
“你好吗?”他仰着头倚在碑身上,苦笑。三年间,想了那么多话,抱怨的、咒骂的、缠绵的,可如今,他能记起的,却只有这一句:你好吗?
笛青轻轻的嗯了一声,但如果她不显形,何岳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
“笛青……”他轻唤。
“笛青……”
“笛青……”
他闭上眼,一句又一句的唤着她的名字,好像要补上这缺失的三年光阴。最后一句笛青唤的很低,笛青凑了凑头,想要听清楚些。
“我想你。”低如嘤咛,可笛青还是听到了。
[我也是]不自觉的接口,笛青一怔,她感觉到流失的记忆在一点点的回来,脑中总是有另一个声音在替她说话。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他将手背过去,越过墓碑,抓住了一片虚空。
细长的手握住了另一只透明的手。
明明是空气,却感到分明的骨节,他能感觉的到——他的笛青,正被他握在手里。
不自觉的吃吃笑出来。
嘴唇却是又青白了几分。
此后的时日里,何岳每晚都会来。有时他会带来些吃的,有时候会带来些酒水,有时连棉被都会带来,无论怎样,他每次一来,就是呆上一夜。
天冷的时候,他就会裹着棉被靠在墓碑上跟她说话,天热的时候,他就会拿着一把蒲扇给一人一鬼扇风。不知是不是笛青吸了些何岳的阳气,日子一天天的过,笛青的形体愈发的清晰,而何岳的身子却越来越差。
“今天带了什么来?”笛青好奇。
月光下,青色的身影自碑后飘出来,浅青色的衣袂轻扬,有种空灵而清傲的美。何岳笑眯眯的掏出一个木鱼,往墓碑上敲了几下:“这个。”
“木鱼?你来给我超度?”笛青也笑了笑,跟着飘到何岳身边。
何岳神秘一笑,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墓碑,伴着清脆的声响,他唱起了小调:“雨儿稀,风儿欺,怎抵得十指僵凉绕愁怨。……”
笛青安静的飘下来,静静的听。他的五官柔和慵懒 ,衬着月色,散发出淡淡的哀伤与决绝:“……人相随,鬼相怜,却不见尘世痴情终落许……望千年,怨千年,斗不过尘缘未尽忘川寒。……”何岳轻轻的唱,温柔的眉眼间却是抹不去的哀愁。笛青的心突然抽痛起来。
“柔肠断,泪百转,再不信天上人间有白头。”
‘嗒’
木鱼敲了最后一下,停止。
再不信天上人间有白头——笛青,知道么,我不能再爱你了。
把你送到癸却手中后,你就可以复生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何岳笑了笑:“好听么?”
“嗯。”笛青抹了抹眼角,也跟着露出笑容:“你还会唱曲儿?”
“当然。”何岳倚在墓碑上,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虚弱的神色,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毒素蔓延,好在没有进入脾肺,然而他天天与一只鬼在一起,精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又立刻收住,佯装成故意:“咳咳,我可什么都会。”
“哦?”笛青斜睨他,忍不住要笑。
“不许笑!”何岳瞪圆了眼睛,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来:“喝不喝?”笛青刚要开口,何岳又立刻将酒收了回去:“我知道你不喝。”
笛青翻个白眼——这人,果然白痴!她飘到半空中,看何岳美滋滋的掀开封纸,深深的嗅了嗅:“啊,好酒!”
“酒鬼。”
“啧啧,某只鬼想喝喝不到生气喽。”何岳瘪瘪的一笑,不再逗弄笛青,他抱着酒坛仰头看她:“明天跟我回家吧。”
“不要。”笛青否决:“我会吓到别人的。”
“那地方除了一个神神叨叨的神人,谁也没有。放心。”何岳喝了口酒,又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开口:“她可以给你个身体。”
给你,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