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正文+前传）》拾陌

2、{贰}

　　【贰】

　　西癸殿。
　　当何岳提着一壶新酒来找癸却的时候，她正跪坐在庭院中央不知道喃喃的在念着些什么
　　子时。殿外月色澄明，但入了西癸殿的庭院后，就感到阴冷的空气，令人不寒而栗。何岳提壶喝了口酒，登时觉得全身暖了起来，他吸了吸气，唇齿一张：“癸——却——！”
　　这一嗓子，喊得足以用凄厉来形容。
　　何岳的原则就是，自己害怕的时候，就要制造些让别人害怕的气氛来缓解自己。

　　挺直背脊的癸却并没有为之动容，她慢条斯理的念完最后几句后才站起身，拂去道袍上的褶皱——是的，她是个女子，却穿着暗灰色的道袍。
　　“笛青回来了。”毫无波动，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看来你没为她做好超度……这不，找回来了。”何岳中指一勾，将酒坛放到巨石上，兀自跳到另一块石头上悠哉游哉的半躺着。
　　“她……”癸却没有接何岳的话茬，闭上眼，复而睁开：“她还有心事未了，所以无法投胎。”
　　心顿顿的一痛：“她是，孤魂野鬼么？”
　　好像没有听出何岳声音中的颤抖，癸却毫不留情的点头道：“是。而且鬼气还很弱。”
　　“她什么时候会出现？”翻身躺在石头上，何岳抬手盖上眼睛。
　　“随时。”

　　也许是怕身为阴阳师的癸却一下刻就把笛青召唤出来，何岳匆忙的起身，足尖一点，话未说出半句，就消失在夜空中。
　　癸却依旧一脸平静的站着，眼睛并未随着何岳的离开而移动。
　　“笛青，为什么还不安心呢？”红唇微启，喃喃自语。癸却终于抬头望向何岳消失的方向——为什么，你们都不安心？修弥，你也是一样的么？

　　深夜，落了雨。
　　青石横亘的郊外，三三两两无人问津的墓碑横斜交错，野坟上的刻字被几年来的风霜侵蚀的破败不堪，惟独只有一座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刻，布着青苔的碑身上，画着一副青竹图。收尾的力道很足，纵然是在石头上，也画的颇有神韵。
　　那神韵中，透露出淡淡的哀伤。
　　青竹身上，织染着模糊不清的血渍，凄美而哀怨。

　　墓碑前，是一柄绘着素竹的伞。
　　伞下的人手中同样握着一大把的青竹，何岳慢慢的蹲下身子，将素竹放到墓碑前，细细的雨丝沾染到指尖，衬着月色，显得分外苍白。何岳没有收回手，安静的抚上碑身，一寸一寸的摩挲着自己亲手刻上去的青竹。
　　笛青，最爱青竹。
　　“笛青啊，为什么一听你要出现，我居然害怕了呢……”何岳低笑着：“好没用是不是？我怕你恨我，怕你杀我，怕你不要我……”他深深的吸一口气，驱散走哽咽的声音，笑出轻蔑的声音：“可你还是不要我了，留下一句好好活着，就离开了。呵，笛青，你果然无情的很呐。”

　　雨丝缠绵，打湿何岳的眸。
　　他执袖细细的擦拭着碑身，头顶上乌云密布，但却仍有月亮，暗色的青竹在诡异的月光下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你——在为这个人哭吗？”清浅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何岳浑身僵硬，那是——笛青的声音！
　　他没有侧头，低声不确定的询问：“笛青？”
　　“那是谁？她么？”模糊不清的物体缓缓移近，在何岳周身飘来飘去，看不清形体。
　　“你在装傻么？”何岳的声线凝聚，隐着怒气：“当初那样离开，现在又突然回来，你都不考虑我会怕么？你知道为一个死去的人好好活着是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多么悲哀吗……”抚在碑身上的手渐渐收紧：“好好活着，你说的好轻巧。我无法为死人活着，却要为了一个虚妄的幻想活着，我幻想着你会回来找我——可这一等，就是三年。”
　　“等？”她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再说些什么。
　　“等你来杀我，等你来报仇。想要了断自己，却又怕你在地府看到皇甫岳会不开心……只好一直等着，盼着有一天，你能来亲自杀了我。明明那么害怕你恨我，却还要把这当做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你复仇的方式，就是这样折磨我吗？”他终于侧脸，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团模糊不清的形体，黝黑的双眸混合着复杂的情愫，像是要喷出火焰来。
　　她害怕了，一下子飘出了好远，然后瞬间消失了踪影。
　　“笛青！”何岳追着那抹身影不停的跑，直到再也没了力气后，颓败的跌坐到地上，喃喃：“回来……”
　　“回来……”
　　“你回来……”
　　最终渐渐转化成嘶喊，凄凉的回荡在荒凉的郊外。
　　“回来啊……求你……”

　　笛青，我再也不凶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笛青，不要再这样走掉了。
　　笛青，我快要死掉了……
　　笛青……笛青……

　　临近天明。
　　何岳仍旧坐在泥地上，怔忡的等着笛青再一次出现。笛青没来，一个杀机却逐渐逼近。
　　四周树叶翕动，浓郁的杀气逼来，何岳却毫无反应。

　　“咻！”
　　一支箭向自己射来，何岳微微侧首，淡淡的瞧了一眼，居然毫无反应！
　　一寸一寸的接近，直逼何岳的命门——黑暗中，一人的唇角扬起笑意，他必死无疑。

　　笛青，这一次，让我去找你吧？我会躲在角落里的，不会让你看到皇甫岳的……笛青啊，让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真的……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了……

　　“不！”这时，一团模糊的物体迅速挡在何岳面前，可它却忘记了，鬼是没有形体的。
　　接下来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
　　可是她的动作很快，带了劲风，将箭逼偏了方向，插进了何岳的肩头。
　　学又一次汹涌而出，她慌乱的想要用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何岳的身体，就是碰不到他！
　　她想要哭，却流不出眼泪，想要靠近，却碰不到他，莫名的情绪袭上心头，她不知道，那是害怕——如同三年前何岳的心情一样，害怕的无以复加。
　　“笛青……对不起。”他忍着疼痛，抬手想要去抚摸笛青的脸，想到她是无形无体的，只好停在半空中，无力的垂下。
　　“我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你、你不要消失……”她不知道什么是死，只知道，受到惩罚的鬼魂都会魂飞魄散，消失成烟。
　　“笛青……我……”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剑尖上，是喂了毒的。

　　看着晕厥过去的何岳，笛青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利用微弱的法力为他止了血，然后受了他几个时辰，直到来寻他的人将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