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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琐事 ...

  •   这是真的。我此刻正在陛下的怀中。如果可能,哪怕一切都是虚幻,只要眼下这一点为真,亦值得我为之倾付所有。
      “你怎么了?可有什么委屈?告诉朕。”陛下问我。
      “没,没有……”
      “你呀。要是什么委屈都自己忍着,还嫁给大唐天子做什么?”
      我原本觉得自己若飘蓬荇草,又不知一切究竟因何而始,听着这苍劲有力的抚慰,心头一酸,不自觉地唤他,“陛下……”我望着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他似乎是我唯一的倚靠,为我遮风挡雨。
      “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来,这溽暑时节,臣妾有些思念家人。二来,藏书阁里的典籍浩如烟海,臣妾怕是怎么读也读不完,自然心生了好些遗憾……”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便很快寻了些不出差错的理由。
      “朕不就是你的家人嘛。再说,明日你又来甘露殿陪伴朕了,是不是?”
      “嗯……”我点了点头,觉得无比温暖。
      “至于读书嘛。天下之大,书是读不完的。对了,孔颖达、岑文本这些当世学问大家亦轮流在弘文馆当值,你若喜欢,他们设题讲学之日,你也可以去,在内殿的珠帘里旁听。如何?”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你虽是女子,但朕珍惜你的才华,不忍埋没在内宫。再说,朕说了要加倍疼惜你,知道你羡慕得紧,当然要满足你心愿的。”
      “多谢陛下。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都不知该怎样谢陛下了。”我低下头,仿佛被他的宽慰重新积蓄起了信心与力量。
      “不必的,惠儿。你若想谢朕,便为朕再做些含桃酪浆来,傍晚送到甘露殿。”
      “是。”我含着笑,屈膝恭送他离去,心中有千万个不舍。我望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刚才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可憎,我亦无需追问什么缘由。无论是谁,用什么法子,经了几番起落,上天还是把我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亦心中有我,不敢奢求永恒或是,但这朝夕温存,亦能让我拥有绮丽的美梦。
      回到房中,人闲了下来,我的心情又经历不少的起伏。我原本在案几之前写写画画,却总不得章法,加上天热,难免心烦起来。丹云并未多言,去院中取了一盆茉莉,笑吟吟地对我说道,“眼前无事,才人可愿与奴婢一道修剪这花?”
      “我?”我很好奇地看着她。
      “奴婢刚入宫时是侍候上林苑花圃的,在行的很。刚才才人与陛下说话的地方,就有几株奴婢当年亲手种下的扶桑花,陛下很是喜欢的。”
      “真的?丹云,你可真不简单呢。”
      丹云面带笑意,递给我一把剪子,“花事随人,那才人不妨先按着自己的心意修剪修剪?奴婢在一旁服侍着。”
      想来这也不难。我看着茉莉枝叶有些干枯,又沿着枝条四散,已无形状,于是先左右品读了一番,找到了那最粗的枝干,沿着它的走向轻轻地比划。
      我细细地剪掉多余的枝桠,先是枯枝,又是短小的青茎,若不能开出漂亮花冠的,即使叶子饱满,我也一一下手剪去。我竟然剪得十分专心,亦不需要丹云上前动手帮我。
      最后,只留下左右两侧有些花苞的枝条,我难以取舍,便唤了丹云来问。
      丹云先左右欣赏几遍,含笑说道,“才人,这花已如此漂亮,只剩最后这几剪。茉莉原不贵重,但根茎倒也是有些脾气的,能供养者唯有那最粗壮有劲的一脉,其它零零散散,若不剪去,是断不能开花的。”
      “可是……这已经有了花苞,再剪岂不可惜吗?”
      “奴婢想着,若是剪去,这花大抵今夜就能绽放,到时候清香满院,才人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还是有些难舍。丹云微笑,努了努嘴,“才人不妨一试?”
      我不再犹豫。依言将那枝条剪落,出现我眼前的竟是一株如此婀娜又完美的植物。它甚至能迎着我目光舞动,好像要向我表达它的谢意。
      我心中好是喜欢。过了一阵,才恍然大悟。原来丹云想要告诉我的,便是我刚才对那盆茉莉所做的。她可真是个灵透的女子。我感到一阵轻松,刚才扰动我的惆怅也烟消云散。
      “剪掉多余的枝桠,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朵,不是吗?”我笑了,却不见她,原来她早已收拾好一地细碎的枯枝,为我奉茶去了。
      日子久了,闲暇也多了,我又素来省事,倒少不了与丹云闲谈。“诶,前些年我不在宫里,陛下最宠爱的是哪位嫔妃?”
      丹云也与我更见熟络,已是知无不言,“其实,自文德皇后去世后,陛下好像有些心灰意冷,很少宠幸后宫。所以,说不上对谁最是宠爱。不过陛下一向宽厚,就算如此,后宫封赏也从没断过。”
      “嗯。天家恩德,原本如此,那,平日里又是谁陪伴陛下最多?”
      “年岁长些的,从前是淑妃,后来阴妃略多些。年轻一辈里么,郑修仪为婕妤时倒是时常陪伴陛下,萧美人、王美人也是常见。从前……还有一位武才人,想来才人应该也还记得。”
      “对,我也正想问起。那年入宫时,就听闻她貌美,又是功臣之女,怎么总也不见呢?”
      “这……武才人的确得宠过一段,也在甘露殿当值过,大概就是才人去昭陵后不久,但不知怎得,突然一下子,陛下就不再召她。如今虽没有降下位份,但却也不在才人宫了。”
      “哦?这是为何?我印象里,武才人亦是难得的伶俐。”
      “奴婢……奴婢虽然不敢揣摩圣心,但在宫里服侍久了,也能知一二。陛下一向喜欢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的女子。武才人嘛……”
      “可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
      “听说,那年重阳,万岁在御苑骑射,恰逢突厥进献一匹尚未驯服的宝马‘狮子骢’。陛下起了兴致,但却一直没能将它驯服,自是恼了。武才人自告奋勇,问陛下要了鞭子、铁锤和匕首三样东西,‘说鞭之不服则锤其首,锤之不服则断其喉。’虽然的确驯服了那马,陛下也笑着赏赐过,但那以后却不召她。”
      “原来如此。这般果敢决断,武才人也是有些真性情的。只是陛下一向爱马。柔弱女子就如此狠辣,陛下若是不喜,倒也难怪。”
      “说的正是……不过武才人与淑妃、燕妃沾亲带故,要说复宠也不难。只是不知为什么,陛下却再无此意了。”
      “可见宫中女子,务必得事事谨慎,才能久伴君侧。”
      “才人是温婉之人,又懂得分寸。其实陛下能得才人相伴左右,也是福气呢。”
      “哦?这又怎么说。”
      “文德皇后去世之时,遍观诸妃,虽美貌、贤惠者众,但林林总总,总是难合陛下的心意,也是不安心呐。”
      “皇后与陛下如此情深,夫妻恩爱,垂范天下。但如此眷侣,却不得白头到老,实在是人间伤情,令人叹惋。”
      “所以陛下也迟迟打不起精神,一心埋在朝政里,只怕一入后宫,这心里就落了空。让嫔妃们去甘露殿值守,也是自那以后开始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中随意地摆弄起披帛来,又与丹云闲话些宫闱琐事。我让她无人之处与我同坐即可。但她不肯,处处谨守规矩,连称呼都不曾错过半句,倒也令人实在敬服。人若能始终安分守己,如此谦逊得体,便应然得到好的命运吧。
      那一日我终于见到了杨淑妃,是丹云提醒我再去拜见的。她这次倒不如想象中对我冷漠,因上次病着拒我于门外,这次反而亲自起身迎我。我心中明白,也许这是我已经侍寝的缘故。陛下的宠幸当然能够带来后宫中人的客气和礼遇。
      我仔细打量她。她比陛下还年长一岁,脸上虽有病色,但昔日隋朝皇室的奢华富贵仍无处不在。她这条石榴红襦裙绣着的金线雀鸟百合图,就是尽天下绣工的精良绣法才得的。
      我记起刚入宫时,宫中仍然承继文德皇后所爱之文雅简素,少见此等奢物。如今却是绢绮绫罗,金玉钗环,各领风骚了。
      “淑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臣妾心中一直惦念,却直到今日才得以拜望,还请娘娘恕罪。”
      “哎,我这也是老毛病了。时而重些,时而轻些,不碍事。”
      我看她神色难以捉摸,实在不知如何打开话匣。她倒主动让我,“这是恪儿自安州送来的香茶,你尝尝看。”
      “谢娘娘。听闻吴王殿下英果聪慧,任安州都督,还这般孝顺体贴,实在难得。”
      “这也罢了,我虽不舍,但眼下他远离京中,倒是好事。”
      “哦?这是何意?”
      她轻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可她那含义深邃的眼神,却分明想要告诉我如今的京中似乎要发生什么。
      我低下头来,知道再问也是不妥。正好有宫女送上汤药,我便接话过来,“娘娘贵体要紧,先服了药再说。”
      谁料那宫女放下之时,那药却轻轻一斜,洒了出来。她霎时面带怒色,便撵了宫女下去受罚。此刻殿中一时无人,她眉眼轻斜,分明是在等我伺候她服药。
      丹云本想上前,我却止住了她。我便起身奉药于她,“这药凉不得,娘娘请用。”
      “你如今正得圣宠,这怎么敢当?”
      “臣妾是嫔妃中的后辈,能服侍娘娘一次,是臣妾的福气。”
      我说得谦卑,她听了心下满意,恢复了笑意,又在我手中服下药去。其实我倒无妨,她的年纪足以做我的母亲,我又何必计较这些。
      我拿起托盘之上的一方锦帕递给她,却偶然见到锦帕之上绣着的木芙蓉,倒让我隐约想起从前一桩往事。
      淑妃当年曾奉命教习新入宫的嫔妃,何人何事,想来她早已了如指掌。我只记得她少不了威严,不与人亲近,亦有些偏私之心。三名才人中,武氏是她的远亲,她难免想要提携。
      萧依依那般伶俐,一舞博得圣心,听说又与韦贵妃投缘。她若有心抬举武氏,又奈何不了萧依依,想要为难我些也是正常。
      那方帕子,原本是用来考验新入宫的嫔妃。抽一支签子,先解诗书,后以此为题刺绣。我记得自己拿到的是文德皇后所做《春游曲》。我早已谙熟于胸,解得精妙,又绣缠枝桃花。为表敬意,我只用淡粉丝线作花之夭夭,却不十分繁盛。
      如今想来,也许大有深意,萧依依做荷,与那日的舞一脉相承,无人挑剔。武氏做的便是这方木芙蓉,看起来藏拙,但也没有错处。
      又一日,淑妃又着新人读《女则》,欲考德行才学。她故意让我精讲其中一则故事。我以为人人皆须如此,便未做多想,细细讲来。她倒频频点头,一连请君入瓮的笑意。而萧氏本不喜读书,只说些谦恭之语,不得其法。武氏故作肤浅之态,想来有些存疑。
      大抵就是隔日,我便奉召离宫去往昭陵,不知所以。我的一切似乎并无大错,又似乎自有周密的安排。
      而我,却有至今想也想不清楚的缘由。只听得淑妃吩咐王德所言,“守陵宫人,必得聪慧,才配得上服侍皇后。若选了失宠或粗笨的,那皇后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陛下那些时日思念皇后尤甚,自然应允,想来还得褒奖淑妃妥当心细,与皇后情谊深沉。
      我问丹云是否真的是淑妃为武氏后来得宠而有意所为。若真如此,也是说得通罢。
      丹云低头,轻声说道,“淑妃的确偏爱武氏,才人的推断,大抵有些这样的原因。不过才人所说的两件事都涉及文德皇后,虽然不是大事,但多少有些容易牵连地方。”
      “我心中从无不敬之意。在昭陵之时,又读数遍《女则》,心中感念文德皇后无论品德、才学、胸襟都是当世之奇女子,我是一生也学不完的。”
      丹云听我如此说,倒是微微笑了,“这便是了。所以,才人也不必再多想。武氏如今亦不得宠,淑妃眼下也并无为难之意,都是无碍。再说,诗书才华,有心尚可学,但若论及胸襟气度,却更看那一点一滴的体悟呢。”
      丹云的确不俗,她三言两语,不知不觉,便能化解掉我心中的许多郁结。我想来何尝不是如此,自己毕竟年轻,许多事情上难得豁达周到,如此多思,怕终有一日会惹出麻烦。真亏有她事事在身边宽慰和提醒。
      我们一路走着,远处天空淡云落霞,那般清爽美好,夜幕渐渐坠下。今日,是二十七世妇有幸奉召侍寝的日子,想来很多女子亦是翘首以盼。这些内宫琐事的确消磨人的心智,烦琐,窄仄,巡回轮转。一日下来,我倒比平时更盼着陛下,心中自是少不了等待和幻想。但却是别人,萧依依,此时业已来到陛下的怀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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