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13、府第

　　盛夏时节已悄然过去。我听丹云说起，平时的盛夏，陛下都会到九成宫去避暑。如今因为有着高昌国的战事，陛下力倡节俭，不曾去往行宫。好在天象怜惜，长安一个夏日里都气候适宜，不那么多雨，也不那么炎热。
　　而我在陛下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从前一样，隔日到甘露殿中当值，陪伴陛下忙碌朝务，看他谈吐自如，洒脱决断，也看他皱起眉头，意难平的时候。
　　我一向谨慎，倒也十分安稳。虽然累些，但远比我在后宫的日子开心得多。只是陛下并未再召我侍寝。不少时候独宿，也会按照宫中规矩传唤不同品级的嫔妃入殿承恩。
　　前些日子，陛下驾临魏王泰府第，亦是带我同去的。
　　那天丽日风和，陛下正和兵部侍郎谈论高昌国一带的战局。陛下的指尖在地图上来回摩梭，感叹道，“高昌国路途遥远，这崇山峻岭，虽是盛夏，但积雪终年不化，大军难行。侯君集实在不易啊。”
　　“陛下，前日来报，虽然难行，但我军承陛下天威，顶风冒雪，一路远征，就要到高昌国界。只是军需开支越来越庞大，若再拖上几个月，恐怕难以支撑。”
　　“你和户部商议一下，算出所需的钱粮，无论多少，必得悉数供给到前线去。魏王目前管着此事，走，咱们看看去。”
　　陛下起身要走，王德眼疾手快地连忙跟上。我正要屈膝恭送的时候，陛下却笑着对我说，“你陪朕一道同去吧，正好出宫走走。”
　　“是。”我微笑着。我知道陛下亦想让我出宫去透透气。
　　轻车从简，我陪陛下坐着马车驶出宫门。魏王府还有一段路程，我望着车窗外的天空，竟露出些小孩子心性，笑得天真。陛下也看着我笑，未曾说话，我连忙收敛起来。看他有些困倦之意，便起身服侍他斜靠在马车中的团囊之上。
　　我轻轻摇着扇子，陛下便在我身旁睡去。我望着他，想悄然跳过那些岁月的痕迹，幻想他的盛年，他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天下的样子。还有他身着黄金甲，平定东都归来，誉满天下的样子……我还有更多的言辞来表达我的仰慕吗？
　　不久，车马缓缓停下，王德在外面轻声唤着，“陛下，到魏王府了。”
　　陛下方才醒过来，看我在一旁微笑，略略有点尴尬，“一会儿功夫，朕竟睡着了。”
　　“陛下劳碌一日，应该趁着空闲歇息一下。”我跪下来，在车上为他细细整理襕袍、襥头。他也扶了扶我发髻上有些松动的一支簪，又对我点头。
　　“走吧，朕没通知泰儿，咱们且先去府里随便走走。”他对随行的一干人等吩咐道。
　　陛下信步走进魏王府中，我在身后跟随。只见三重院落前后敞开，陈设不多，器物质朴。西院里几间屋子都满是案几，此时倒是没人，但堆满了厚厚的书卷、图册。
　　东院是亲眷的居所，不便擅入，但听说魏王府中人少，除魏王妃之外，只有自小便服侍魏王的一名女子为孺人。
　　魏王想是才听到陛下入府，带着阖府家人匆匆地赶了过来。
　　“儿臣拜见父皇。”魏王偏胖了些，眉目也还端方，快走几步便有些喘息，倒是不失礼数，“儿臣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父皇恕罪。”
　　“无妨，无妨，朕到自己儿子的府上，难道还得提前知会吗。泰儿，在做什么呢？”
　　来不及魏王答话，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跑到陛下身边，扯着陛下的袍子，“皇祖，你怎么来了？上次答应我的字帖，这回可是给我送来了吗？”
　　那稚嫩的声音响起，陛下不禁笑了起来，“看来，朕还真的得提前准备才能来这儿，否则连蓁儿都来怪朕了。”
　　魏王妃和那位孺人连忙上前拉住孩子，“父皇莫怪，小孩子顽皮。上次入宫见了陛下桌上的帖子，蓁儿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谁知冲撞了父皇。”
　　“哪有，蓁儿，皇祖下次给你，好不好？徐才人可是当世的才女，一会儿让她给你写一幅，可比那个娟秀多了。”陛下抱起蓁儿亲了亲，又指着我说道。
　　“我不要。”小女孩儿挣脱了陛下的怀抱，转身一溜烟跑了。魏王夫妇摇了摇头，“这孩子……太过娇宠了。”
　　“你至今只这个女儿，可不是得宠着她嘛。回头，朕自宫中为你择两个品行端庄的女子，这府里人丁稀少，也显得冷清。”
　　魏王妃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父皇，臣妾福薄，只有孺人得了这一个女儿，所以臣妾一早就请殿下选些中意的良家子入府的。”
　　“父皇，是儿臣不愿。紫晴是母后亲自为儿臣挑选的妻子，我们夫妻一向情笃。再说，儿臣正是读书、学习事务的时候，也不想为儿女情长多分了心。”
　　陛下一脸笑意，“好啊。你能这样想，也是好事。其实，若有好的女子，也不影响嘛。你看，徐才人伴朕左右，朕倒觉得比从前更能专心政事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迎着魏王一家人审视我的目光。魏王客客气气地说，“久闻徐才人之名，今日终得一见。本该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朝夕服侍父皇，如今，倒是有劳你了。”
　　“魏王殿下过奖。臣妾不敢当。”我笑着欠身行礼，听这话倒是很能够令人舒服。
　　“泰儿，带朕随便走走。”陛下揽了魏王的腰，父子一道向院中走去。
　　谁料东院里也有几间屋子连在一起，和西院一样，摆着成堆的书籍典册。陛下倒很是惊奇，“泰儿，你这大半个府第，为何都是这种摆设？朕走了几遭，都不知道你和紫晴住在哪儿。”
　　李泰不好意思地说，“父皇见笑了。儿臣府上人少，家眷在后边，一个跨院足够。儿臣把西边和东边，都用作馆舍，召集了些文采之士。原本只是一同读书、做做文章，但那日父皇出兵高昌，儿臣倒是受了不小的启发。”
　　“哦？什么启发？”陛下听了，捋着胡子，看来对魏王的对答十分满意。
　　“儿臣是个书生，无法上疆场征战，保家卫国，就想着编一部《括地志》，以贞观十道为总括，并记五百多个州县，总揽我大唐西域东土之地形、山川、风物、植被、风土、人情、典故。若有战事，我大军可借此熟知地貌，以一当十。若无战事，此志上可集古今地图于一体，下也可通天下商路水路，惠泽百姓。
　　这不，儿臣就把西院腾空出来，召了十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做了起来。可越做越觉得此等大事，断不敢有半点马虎，这不，又把东院腾了一半出来，又招募了不少民间志士，一同编纂核校。他们每旬歇一日假，谁想正好是今日，无法面圣了，也真是遗憾。父皇说儿臣府中冷清，其实，其实……平时这里热闹得紧。”
　　李泰挠着头，说得这般诚恳。陛下听了，频频地点头，笑意满满。“泰儿，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志向，实在难得啊。你既有此意，朕一定要支持你做完此事。这也是朕偃武修文的千秋功业啊！”
　　“是。儿臣既然动手去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父皇，听说最近高昌国战事吃紧，儿臣就先和学子们，把高昌国附属五州十七县的地志先编纂了出来，几日就可呈父皇过目。”
　　“哦？真的？那朕可真要好好看看了。”
　　“父皇，别的倒不急，有一件事，儿臣需要奏明父皇。”
　　“你说吧。朕听着。”
　　李泰将陛下引到案几之前坐下，又将新编地志向陛下展开，缓缓说道，“父皇，侯大将军率领大军沿着伊吾一带前行向西，是入境高昌最近之路，但期间都是大漠荒原，数百里荒芜人烟，不禁粮草耗资巨大，若遇到降雪则人畜皆可以冻死。
　　儿臣在翻阅典籍之时，发现一条切近之路，取此条山阴小道过“焉城”，虽绕道百里，但一路都有绿洲之处，可就地补给水粮，然后直通交河城。此路若不是精通高昌地志之人是不能知晓的。
　　儿臣也已经派人前去探明此路，绝无差错，且儿臣因此而算出了应须的钱粮，合着户部的差使，都已调度妥当。这才敢向父皇奏明。”
　　陛下的目光中透着惊异，亦透着赞许。他可能还不知道李泰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如此周密而成熟。如今高昌国的战事，是陛下最牵挂的，而李泰用《括地志》引出高昌战局的转机，多么自然，多么到位，多么能迎合圣心。此人真是不同反响。
　　陛下对李泰赞不绝口，“好啊，泰儿！朕没想到你暗地里下了这么多辛苦，这实在是重要的军情。朕立刻着兵部共同商议此事，你也同朕一处。若切实可行，朕立刻下旨。”
　　李泰连忙道，“儿臣哪里懂得用兵的事。这些都是儿臣从史书史料里找到的，又花了些查证的功夫。再无其他的。”
　　“诶！怎么会。谁天生就会打仗用兵的？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悟性，又肯吃苦，才堪大用啊。能者多劳，如今战事吃紧，你就应当多多历练。”陛下满脸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儿臣不敢，儿臣愿意向各位前辈多多学习。不过，儿臣觉得一心不能二用，这《括地志》是件大事，儿臣要坚持下去，做到尽善尽美。”
　　陛下起身，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又与李泰叮嘱道，“这当然好。对了，泰儿，你若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就跟朕讲。朕一定替你办到。”
　　“这……父皇，儿臣正有一事，不好意思向父皇开口。”
　　“你说来听听。”
　　“儿臣……儿臣想再多增加些薪俸费用。毕竟府中有那么多学士，也都要倚仗儿臣开销。”李泰说着说着，脸竟然憋得通红，一副诚实木讷的样子。
　　“这有什么难的。朕立刻下旨增加就是。以后魏王府的开支不设限制。”
　　“父皇……这万万不可。儿臣再怎么增加，也不敢超过东宫的。”
　　“那有什么，你如今做着这么大的一件功业，用度多些有什么关系？承乾若有你一半的志气和才华……哎……不说他了。”
　　陛下也觉得这么评价有些不妥，便在叹息中停下声来，改口打趣道，“泰儿，你是不是为了这桩大唐事业，散尽家财，连个喜欢的女子也纳娶不起了呀。”
　　魏王脸涨得更红了，连声陪笑，“哪里……父皇说笑了。紫晴，她与儿臣和睦恩爱，虽无子，儿臣也不愿伤她的心。再说，日间儿臣也实在忙碌，无暇顾及其它。”
　　“哎，你母亲若知道你对紫晴如此真情，九泉之下也应该能安心了。”
　　“母亲留给儿臣的一事一物，儿臣都时时不敢忘记，更何况是紫晴这样好的妻子？”李泰脸庞之上一个霎那间就染上了深重，连我都能看出那份深深的思母情怀。
　　陛下拍拍他的肩膀，“朕懂得。泰儿，你这府里，太过简朴，又狭窄得很，不如过些日子，你迁到武德殿居住吧。离朕近些，你来往宫中也更方便。”
　　“这……那儿臣叩谢父皇的恩典。儿臣不求其它。若能离父皇更近些，儿臣编纂《括地志》之余，也能更方便侍奉父皇了。”李泰微微推辞了一下，却还是承应了下来，还能有什么比仁善纯孝更好的理由呢？
　　一转眼，陛下欲要离去，李泰府中众人皆门口恭送。我跟随陛下前行，这一路听得魏王的言谈，只觉得分毫不差，十分得体，倒也未做多想。临别之时，倒是回头见跪在地上的魏王孺人目光之间有些恍然，左臂不小心轻轻撩起衣袖，竟有一道不小的伤痕，看着倒像是新伤。
　　我向魏王微微欠身，却也瞥见他目光之中圆满的骄傲。的确，一切太过完美了。这难道不就是最大的疑问吗？
　　我在车里观察陛下的脸色，他倒是真心赞许魏王，好像千辛万苦培育的一件珍植，如今光芒绽放。陛下甚至有些兴奋地望着窗外，那种目光，与对太子、对晋王的全然不同。尤其是，车马路过东宫，里面又一次传来突厥鼓乐之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