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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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四无人声，一天的忙碌劳作后，安和县这座北方小县城在草虫和鸣中沉沉陷入梦乡，月光照着青瓦街巷和家家紧闭的门扉，洒上一层柔柔的光。
吱呀一声，清冷月色被打断。
乐家后门开了一道缝，两个纤细人影探出。
“小姐，咱们真走呀？”
“嘘。”乐仪回头，皱眉对拂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探出头去查看，左右无人，唯有月色阴影中两点绿莹莹一闪一闪的。
拂柳整个人都不好了，缩到乐仪身后，越过她肩膀指着那两点绿莹莹，手指不停哆嗦，颤声问：“小小小姐，那那那是什么？”
乐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打量一眼，随口回答，“猫。”
果然，下一瞬，一只黑猫喵地一声闪过去，拂柳一声惊呼到了嘴边又生生被她憋回喉咙，乐仪全然未曾注意，蹑手蹑脚地提着衣摆跨过门槛。
拂柳跟在她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手心握着包袱结扣，满是汗水。
大月亮白白的悬在天边，月光下布鞋上的纹路清晰可辨，连针脚都数的清。平日里听不见的脚步声在寂静小巷中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心慌。
拂柳莫名有些腿软，咬着牙跟上乐仪。
沿着墙下阴影走出一段，乐仪忽然站住脚步，她转过身子回头，一半站在阴影中，定定地望着不远处半阖的门扉，她们刚刚从中走出的乐家的家门。
月光与阴影明暗分界模糊了她的神情，看不清是否有犹豫，拂柳面露喜色，凑近她耳畔，压低了声音讲：“小姐，要不咱们别去斗酒大会了吧，回去吧。守门婆子还没发现咱们走了呢，咱们现在回去谁都发现不了，回去睡一觉，就当做梦了。”
乐仪似乎被说动，又往回走。
然后从外面关上门。
“忘记关门了，留神进贼。”她盯着关严的家门，自言自语，“我回来之后一定要换守门婆子，她也太懈怠了。”
乐仪说完就转身继续往巷子外走，这次头也不回，步伐更加坚定迅速，拂柳指甲扣着包袱的结扣，一脸的惊讶茫然与不知所措，还有不难分辨的失望。
到了巷口，乐仪对拂柳说：“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你家小姐是一定要去的。”
“拂柳跟着小姐。”拂柳连忙昂首挺胸表态，“我能为小姐上刀山下火海，去宁城自然不在话下。”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乐仪拍拍她肩膀，“好丫头，不用你刀山火海，等到了宁城，小姐请你吃遍南方点心。”
拂柳用力一点头，还要多说两句表忠心，却听见不远处公鸭嗓响起。
“小姐，我在这儿呢。”巷子口停着一架青帷马车，是乐仪提前准备好的，十五六岁的瘦猴一样少年立在车辕，向她们招手。
“嘘！小点儿声！”拂柳掐腰皱眉轻斥。
小七立刻跳下来，赔笑道：“好的好的拂柳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乐仪噗嗤一笑，“快上车走吧。”
马车里放着五坛子酒，如果此时有人将其开封，一定会发现酒液中漂浮的大朵凤凰花。
随着小七一声“驾”，马蹄在凌晨寂静街面踏出哒哒的声音，朝南向城门飞奔而去。
马车疾驰，小七在外控缰绳，乐仪上了车就合目养神，暗夜中的城郊似乎只有他们三人，拂柳望着车外倒退的树木，深不见底的夜和星子，未免在心里抱怨起那只狐狸。
贾神仙做法让小姐昏迷在酿酒的小院，院子里没有别人，是狐狸将小姐背出来的，后来小姐昏迷时狐狸又帮着拦住歹人，在小姐醒转之后就不见踪影，悄悄离开。
按乐家老爷夫人的说法，这狐狸有灵性，是为了报恩来的。
拂柳倒觉得它是来要债的。
你说它走就走吧，偏偏小姐桌子上多了一枝凤凰花，这下可好，小姐要的东西齐全了，她在院子里捣鼓一个多月，终于酿出满意的酒，这下没什么再没什么能拦住她去参加斗酒大会了。
要是狐狸没弄来凤凰花，说不定现在自己还窝在被子里做美梦呢，哪儿用得着缩马车里战战兢兢。
拂柳越想越不忿。
“我出门之前把信放在桌子上了吧？”
乐仪忽然开口，拂柳冷不丁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嗯，小姐，您把信放在圆桌上了，正中央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拿茶壶压住一角，不会被吹跑，即使桌上的看不见，床上和凳子上的也都能看见，老爷夫人知道您去哪儿了。”
“这话从出门到现在您都问我三遍了。您若是记挂老爷夫人，不如……”
乐仪一抬眼皮，“嗯？”
“……不如每到一个地方就给老爷写信报平安。”短短一个“嗯”让拂柳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说出来，乐仪听了之后没说什么。
成嬷嬷死后，乐员外将家中事情上上下下料理了一遍，乐员外本来对家中事心里门儿清，只是成嬷嬷是乐夫人奶娘，他以往碍于乐夫人脸面不好处置，这次成嬷嬷伙同外人谋害主家，乐员外狠下心将各处家下人都肃清了，想来不会再出什么刁奴欺主的故事。
乐夫人求神拜佛也收敛许多。
家里面乐仪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安安心心往宁城去。
马车辘辘，穿过城门，经过城外长亭短亭，不一会儿就在往宁城方向的官道上没了踪影。
十里亭中，一红衣男子立在月下，轻纱衣摆被夜风扬起一角，勾到了栏杆上的银酒壶。他看着马车在眼前闪过，指尖收回一小撮红色绒毛，一丝玩味笑意泛上潋滟桃花眼，“人不大，胆子倒不小。”
天亮后，乐员外乐夫人看见乐仪留的信纸，连忙命家丁去追，然而此时乐仪已经带着小七和拂柳到了几十里之外了，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
这是后话不提。
……
“客官里边请，您看点儿什么？是雇人还是买车马？”
矮墩墩的胖老板憨厚一笑，将一位瘦弱书生并一高一低两名书童迎进门。
天气炎热，车马行中人声嘈杂，马儿不安，难闻气味被暑气蒸出来，书生缓了缓才低声说：“我们且先随意看看，您先去忙。”
“哎。那您看中什么告诉小老儿，定给您最划算价钱。”胖老板笑呵呵说完拱拱手，又去招徕旁人。
见胖老板走远了些，一名书童对书生说：“小姐，您……”
“啧。”书生吹吹自己胡须。
“公子。”小七连忙改口，“公子，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呀？要换马吗？咱们马车比这间车马行里的都要好，不用换。”
书生并书童正是乐仪三人，乐仪和拂柳为省麻烦都做了男装打扮，贴上假胡须还束了胸，衣裳全都舍了绫罗换做粗布麻衣，极力不讲究，虽然孱弱些，但乍一看一行三人便是贫穷书生与两个书童。
出门两日，乐仪指路，小七赶车。乐仪生性谨慎，早晨和傍晚赶路，宁可晒点儿累点儿也不早起晚停独行，往往跟在商队后面，落脚地选的都是人烟密集之处，生怕让人钻空子，一路上倒也安安生生。
眼下乐仪多此一举来到车马行，小七和拂柳都心生不解。
拂柳难得应和小七的话，“是呀，小……公子，他们这儿车马都没咱们的好。”
乐仪摇摇头，“雇一名车夫，不买车马。”
小七登时慌了，惶惶然不知所措，“可是您嫌小七驾车驾得不好？”
车马行里马嘶人吵味道不好，乐仪微微皱眉，分神听着旁边一个货郎和胖老板杀价，落在小七眼里就是对乐仪自己的不满和嫌弃了，一时急的要哭。
乐仪看他一眼，“小七，伸手。”
小七下意识伸手，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背到身后。
拂柳白他一眼，“怎么比姑娘还忸怩，怕人看了你的手去不成？让你伸手你就伸手。”说着就要去扳小七的手。
小七左支右绌躲着拂柳的手，小脸通红，真跟姑娘似的了。
乐仪说：“满手的水泡，你不给我们瞧也消不下去。你还想瞒到几时？”
“公子，我没事儿。”小七低下头，小声说，“过两日就好了，我能赶车，您别不要小七。”
“谁说不要你了，先雇个人，过两日你好了再说。”
小七虽然是乐家小厮，但他平日里做的是跑腿打杂活计，很少干重活，出门连着两日赶路，他也没准备手套，手心被缰绳磨出一片水泡。
乐仪原本也没注意，直到她看见小七吃饭时拿筷子动作不自然才发现。
眼下也不容他说自己有事儿没事儿，乐仪决定临时雇一名车夫赶路。
乐仪进门之后听了旁人买车马怎么说，雇人时心里有数，和胖老板讨价还价一番，很快订下一名长着颗黑痦子，看起来憨厚极了的车夫。
“我要是你，定然不会用他。”
身后声音响起，三人连带着胖老板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人何时进来的。
面容姣好气质卓绝，一身华贵的红衣惹人眼目，若非此人身量太高，恐怕会被认作谁家的女郎。
这么一个人与嘈杂腌臜气车马行格格不入，男子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用丝绸手帕捂着口鼻说话，只露出一双潋滟桃花眼，显得声音有些闷。
“客官，您看您这怎么……我们这儿车夫都是极好的。”胖老板擦擦额上的汗，对男子赔笑。
红衣男子并不理胖老板，只盯着乐仪，又重复一遍，“你不该用这个人。”
他话说得古怪冷硬，乐仪态度却很好，略一拱手，“请教兄台，在下为何不该雇此人驾车？”
一人牵着马匹喊着借过借过从男子身后离开，男子躲了半步，眉头一皱，显出几分不耐，“你听我的就是，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快出来，这儿臭死了。”
“你！”
小七不忿，要上前理论。
乐仪一摆手让小七站回去，对男子笑笑，温声道：“多谢兄台提醒。”
然后转头叫上那名车夫走了。
男子被气得直笑，扬声说：“你一意孤行，可是要后悔的。”
车夫很快驾车离去，将红衣男子甩在身后。
乐仪坐在颠颠簸簸的马车里，暗忖，长那么好看，可惜脑子不大好使，白瞎了造化独钟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离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