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妖怪 ...
-
金乌西沉，霞染暮色，暑热丝毫未曾消减，反而伴着蝉鸣蒸烤令人心慌，一驾马车行在林间官道上，半面车帘撩起，微风送迎勉强暂缓燠热。
小七双手抹了药膏，一直举着怕蹭到哪里，眼下淡绿色药膏随着掌心出汗一点点化开，顺着手腕淌入袖口。
拂柳借着日光拆开油纸包，“公子，您饿不饿，吃不吃点心？”
乐仪摇摇头，她热得没胃口，让拂柳和小七吃了。她自己半靠在椅上，眼睛紧盯着前路，被车夫挡住一半视线。
车夫问：“公子，您要去三舟县做啥嘞？”
“我们公子要去三舟县探望老姑奶奶，到地方有人接我们。”乐仪并不说话，咳嗽两声，小七立刻见机接过话茬儿。
车夫回头，细缝缝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三舟县可去不得啊，县里头有怪物。上个月有三个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都是探亲友的外地人。”
日光半明半暗，在车夫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放大了他腮边黑痦子，显得他声音与神情莫名有几分瘆人。
“几位莫要不信，我上回赶车去三舟县送一个年轻后生去三舟县探亲，他与我约定隔两日去接他。两日后我去三舟县找人，他探亲那家说他根本没来过，我送他的时候可是眼看着他进的城门。”
三舟县是去往宁城的必经之地，乐员外时不时要去三舟县访友，乐仪对此地不算陌生，闻言眉头微皱，与小七交换了一下视线。
小七放下手里点心，问车夫：“说不定是他探亲那家谋财害命，或者他根本没去探亲，寻了哪处玩耍去了。”
“可不是嘞。”马车经过一道小小的坑洼，车夫声音被马车颠得发颤，听起来像是恐惧，“若是只有他一人出事，还能当做谋财害命啥子的，可是几个月里头没了七八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顶多留下个破篓子，好像还都是什么有头有脸的读书人。
都说那怪物专挑长得俊的年轻后生吃嘞。几位要是去三舟县一定要小心啊。”
暮色四合，拂柳攥紧了乐仪衣袖，无意识往她身边凑了凑，乐仪低下头，暗想，若是真有此事，自己一路怎么没听见消息，约莫是以讹传讹说得夸张。
再抬头时西面红霞已经被深蓝墨黑压住，只留出指宽一道缝，乐仪忽然觉得几分不对，她们去三舟县本该是绕山而行的平路，不到一盏茶时间怎么马车上行，地势越走越高了？
虽然乐仪上次出远门还是幼年去宁城，但她从小到大早对着地图在心里将这段路走了无数遍，方位走向记得清清楚楚。即使略有偏差，不消一会儿也能走回位置。
小七和拂柳还在“怪物吃人”的余波中回不过神来。
乐仪心中一沉，绷紧了声音问车夫：“是不是走错路了？上次来三舟县并非这条路。”
“没走错没有错。”车夫笑呵呵地加快了速度，“带您绕近路，早点儿到嘛。”
圆月渐渐爬上树梢，硕大一轮越发冷白。
乐仪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小七肩膀，位置往车门挪了一步，对车夫说：“不必绕近路，劳您原路回去。”
两指宽的一道银白反过月光，袖中匕首虚虚抵在车夫后心。拂柳恍然回神看见冷光差点儿惊叫出声，被小七强行捂住嘴压住声音。
马车忽然一停。
乐仪措手不及，刀尖划破了车夫衣服，勉强刹住去势好悬没见血。
“这这这……”这次马车没有动弹，车夫的声音却比方才提到“怪物”时还要抖。
乐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前路，林间路中央突兀出现一块儿巨石。
圆月高悬，硕大的红色狐狸蹲坐在巨石之上，它眯着狭长狐狸眼，懒洋洋扫了一下尾巴，拨弄水银月光。
狐狸微微偏头看着他们，舌尖舔过齿尖，如同等待已久的食客。
满月之夜，凶兽拦路。
车夫狠狠心，咬牙正要从腰间抽出东西，眼前闪过红影，狐狸轻巧一跃，从丈许外的巨石上移至眼前，锐冷的光自它趾爪一瞬而过。
车夫手撑车辕连连后退喊救命，却听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
“狐狸！”
“小姐！您别过去！”拂柳情急之下也不叫公子了，“您快回来，不是您的狐狸！”
狐狸抬上眼皮搭了拂柳一眼，拂柳顿时噤声，只紧紧扯着乐仪袖子。
“它就是那只狐狸。”乐仪全然不怕，跳下车辕，狐狸身形巨大，鼻尖到了她胸口。
乐仪手毫不客气地直接抚上了狐狸耳后，被狐狸同样不客气地用大尾巴扫开了。
但没对她呲牙。
车夫被惊到九霄云外的三魂回来了两条，犹自喘着粗气，看看微眯着眼的巨狐，又看看乐仪，小心翼翼问：“这，这您认识？”
“啊，是呀。”
乐仪尚未从与狐狸重逢的喜悦中回神，对狐狸笑了一下，“好久没见到你啦。”
狐狸却偏过头很嫌弃的样子。
乐仪在几个月之前已经被它嫌弃惯了，丝毫不恼，她有意让狐狸进来马车，但马车上除她以外三人都面色发白瑟瑟缩缩，让他们和狐狸共处未免也太难为了。
狐狸耸耸鼻子，轻轻顶了乐仪一下，顶开她，往前跑了一段，站住，回头。
车夫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坐到车辕上小声喊了“驾”。
月光下的山林间，一车一狐披着月色并驾齐驱，狐狸意态悠闲，不紧不慢在前领路，它动作轻盈而矫健，绯红毛发流溢光彩。
拂柳问：“小姐，您怎么认出来是那只狐狸的呀？除了大一点儿，我看不出来它和别的狐狸有什么不一样。”
车外的狐狸似有所觉，望向托腮看它的乐仪，乐仪冲它笑了笑，温声说：“它就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狐狸别过头不再看她，专心盯着前面。
长着红绒毛的耳尖轻轻动了动，被夜风模糊，好像谁都不曾留意。
到了分岔路口，车夫下意识往左边看了一眼，正好与狐狸撞上视线，幽绿瞳仁莹光明灭，车夫手抖险些握不住缰绳，忙不迭驾车往右边路口去了。
原本看不见尽头的路三拐两拐柳暗花明，不远处人家昏黄灯火点点，乐仪终于放下心口悬石。
不消片刻，马车赶到了三舟县地界，刚一看见县城大门，车夫便跳下马车说家中有事，要连夜回去。
他拒绝了乐仪给他银钱在三舟县休息一夜的建议，跑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深蓝色粗布衣服上划痕裂得更大，狼狈不堪，头也不回，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光顾着看见狐狸高兴了，这也没多给点儿钱赔人家一件衣裳，乐仪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将匕首悄悄收回袖子里。
诶？
“狐狸呢？”
星月皎洁，暑气退散，月亮悬于天心温柔注视这一切，狐狸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似乎就是为了陪她走这一段山路而已。
……
三舟县是本地大县，恰逢今日庙会，晚间仍然热闹，街面上不少红男绿女结伴同游，小七勉强赶着马车走过两条街，到了一座客栈前。
客栈一共四层，斗拱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相当气派。见他们停在台阶下，店小二忙迎出门口，虾着身子送上一个笑脸，道：“客官里边请，您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乐仪三人刚下马车，店小二立刻招呼人将马车牵进后院。
乐仪掩口低咳一声，“两间上房。”
“得嘞！”店小二安排他们在角落坐下，“您看这儿严静清静的，正合适，您稍等，酒菜这就上来。”
三人落座，乐仪打量着酒楼，满座高谈阔论好不热闹，上一桌离开后不消多久便有人坐下，她暗道老板生意如此兴隆，可见三舟县远比她想的要富庶。
“……本月都第几个了，这害人也不该可着咱们一个县害呀。”
隔壁桌粗壮男子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酒坛震动。
此言一出，周围叹气声起。
乐仪和小七使了个眼色，小七转过身去攀谈，“听说这段路有什么妖怪，说来说去也没让人听得明白，大哥可知内情？”
小七一声“大哥”让粗壮男子颇为受用，他直言道：“嗨！什么妖怪啊，都是赶车的作怪。”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妖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