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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纨绔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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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甜水巷。
薛琅许多折子话本里的书生最后横死在这花红柳绿的脂粉巷子里,说起来被周也棠周夫子缴去的那些手稿里,大多是这些没甚意思的章回,偏那些下学回府后就出不了二门子的姑娘甚是喜欢这口味。
她跌跌撞撞下车,街头至街尾高悬彻夜通明的花灯,烛光落在她面上,映得脸色愈加惨败,老刘只觉得是活见了鬼,偏那常跟着新夫人的小丫头不知疯到哪一重天地去了,叫他如何应对,真恨不得多长两条腿来,与辕前拖车的马兄并作一列。
“你家三爷最常去的是尝珠楼还是点翠阁?”薛琅歪斜的身形立于巷子口,拖在地上影子被拉得老长。
“夫人抬举我了,三爷身边的人都专伺候他一人的,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哪里知道爷们这等喜好?”老刘一脸惨像,眉眼快耷拉到嘴边,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只等天一亮就下场鹅毛雪来。
薛琅晃了晃,劈手夺过他的马鞭子,在手上勒了几圈,“你好生在这里等着,哪处也不要去。”
“小的不敢呀。”这话说完,专等着薛琅转身,一溜烟钻进旁侧小道,转弯抹角抄近路上了尝珠楼,给他那鞋子帮也挨不着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薛琅背上一阵一阵冒冷汗,脚步虚浮却诡异地倒不下去,纤瘦身躯在花灯虚张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你做什么来了?”眼前白衣裹挟满袖甜腻酒气,稳稳扶住她。
看清来人后,她将自己推远两步,站稳脚后才笑道:“怎的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你想来就来,我管不着。”梁临安朝后头努努嘴,“管你的人来了。”
薛琅踉踉跄跄赶上去,扑进他怀里,闻见的是同样酒气,“我要回江南去,今夜就要回去,一刻也等不得。”
赵厝浓眉紧拧,声音却不由自主放轻,“你生着高热,咱们回府请大夫来。”
“不好。”薛琅攥紧他衣襟,“今夜不回去,我便活不成了,你信我这一回。”
“一晚上功夫,我就是现长翅也飞不回去,你有什么非要去江南才能得来的?”赵厝急道:“你说,临安也在这儿,你要跟他回去,我也必不拦着。”
薛琅嘶哑笑了两声,倚在赵厝肩上,侧眼瞧向梁临安,“他若真入了眼,你是拉不回来也拽不住。”
赵厝见她这样子怕在外头闹起来,朝老刘使了个眼色,便立马有人引着三人进了一处暗巷。
行到巷尾,挑着盏银红花灯的人家开了侧门,一妇人打扮的窈窕女子出来,道声万福,将他们带进一间厢房,摆了茶果便退了下去,期间再没多半句话。
薛琅难受得管不了这处人事不寻常,摸到那茶壶水温,急急倒了几杯灌下,她眼里似有两簇纷乱的火,口里念念叨叨,“有一官差押解犯事和尚往流放地,和尚受不住苦寒,夜间趁官差醉酒挣开枷锁,将身上僧衣换与他,剃光了他的头发,照样给他锁了手脚,至天明时官差醒来,百思不解,和尚还在这儿,我却去了哪里呢?”
赵厝一脸古怪,抬手覆上她额头,“怎么真说起胡话来了,真要是烧坏了脑子,也太不上算了。”
薛琅横他一眼,接着对梁临安道:“眼见着天也快亮了,您这酒也该醒了。”
“什么意思?”便是逛花街,这位也是扛着大刀来的,盘龙距豹的刀柄在石板地上磕出清越声响。
薛琅道:“掌珠姐姐已有长公主殿下出面与江家脱离,不日便会接往城外妙灵寺为江家小姐祈福,你多年求不可得也等下来了,何必急于一时?”
“你如何知道的?”赵厝几乎咬着舌头,长公主忽然提出接孙掌珠去往妙灵寺的事儿正是方才尝珠楼里,梁临安与他相商之事,二人一致认定这是长公主不满家主江尚多年来冷落,拿侄媳妇给自己女儿祈福请愿落江家的脸面,甚至梁临安这炮仗性子打算天明就去妙灵寺埋伏着,只待人来就劫了去,与她天大地广去做对儿亡命鸳鸯。
薛琅这时没再拿“会相面”那一套糊弄他,而是道:“公主府近日找着个神医,你们可听说了?”
“公主府三天两头有神医大仙叫板,否则那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能活到现在?”赵厝不以为意。
“那神医是我找来的。”薛琅看着他道:“当年你母亲生你时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便是这位神医的祖父给拉回来的。”
梁临安问道:“既然病治好了,为何还要如此折辱人?”
“不瞒你说,月前我回门时掌珠姐姐曾求到我面前,托我想法子救她出江府,这眼看着大功告成,你提刀去这一趟却真是会要她的命。”薛琅道,“殿下听了神医为女攒福的话,将府上收容的孀妇都放出去过太平日子,你若是费心打听一番,就能知道她们的丈夫都是当年同江小将军一同死在边关,蒙公主府将养多年,便是生了去意也不好开口,苦苦熬着日子罢了,若殿下当真似传言里无半点儿良善心肠,何苦找这样的麻烦?”
薛琅见他脸上不忿去了几分,接着道:“我原是个糊涂人,只在这样的关头有两分清明,今日早起便听府上人说你下了帖子请我家夫君吃酒,转脸便被他诳到这地方来,可见你也是个糊涂人,劫人这样的事儿怎么能知会他?”
赵厝听到这里便不满意了,跟谁踩了他尾巴似的跳脚,“我这叫慎重。”
“你个名满京城的纨绔能知道慎重二字,可见平常示人的荒唐也是假象,有贼心没贼胆罢了。”薛琅将马鞭子往掌心又勒紧了几分,这驱使牲畜的物件以同样的痛痒使她勉强清醒,而人始终变不成牲畜,不能负重越多跑得越快。
她眼前发黑,看人都是重影,指节在他衣上抓得发白仍往下滑,赵厝扥了她一把才站直,她勉力凑近他耳边道:“要么我今夜就回江南避难,要么你拦不住这莽子,赵家孙家一道儿给他陪葬,你图个黄泉路上热闹,我敲锣打鼓给你哭丧。”
“真晦气。”赵厝一掌盖上去,捂住她的嘴,留在外头的一双眼睛颤抖不止,他相信薛琅便是立时死在他怀里,也是个死不瞑目的收场。
“放心,我都劝他一晚上了,你心念念的情郎虽是个顶天立地不怕死的好汉,却也不是上赶着找死的蠢货。”
“蠢货是骂我的?”梁临安道。
“不。”赵厝闭了闭眼,“骂我自己的。”
“她的话有几分真?”梁临安手中大刀翻转,刀刃指向薛琅后背。
赵厝将薛琅拨到身后,一手揽着,笑道:“我却想问问你,既然念念不忘到要谋逆造反也在所不惜,怎么却来寻我,你我什么时候有这般交情了?”
“自从江小将军故去,家里怕我生出旁的心思,一直看得紧,却只有遇上你,那些看着我的眼线便能消停会儿。”梁临安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想我跟着你这纨绔多学些,尽早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忘却了,还是你似你夫人说的那般,纨绔是假,是个真有心机谋算,不可小瞧的本事人呢?”
“梁公子抬举,我做草包很多年了,哪里有本事呢?”
梁临安冷声道:“若要我罢手也不是难事,薛夫人既然夸口掌珠安危无恙,便安排我见她一面,不是她当面说来的,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这事儿不难,她既然求到薛琅面前,想必存了几分生志,妙灵寺是天家寺院,长公主肯帮忙,近则这半月内就能全你心愿了。”赵厝感到后腰被掐着拧了把,闷哼一声,“你家里派的人就在外头巷子口等着,你长兄临远确实与我通了气,别漏了马脚带累得我里外不是人。”
“知道。”梁安临应声去了,脚步歪斜着,一夜之间于这百花从里染沾染上的习气以假乱真。
薛琅松开手,“若是掌珠姐姐不肯见他,你这贸贸然应下了,到时可怎么收场?”
“这是他两个的事儿,外人插手难免以讹传讹,倒不如说开了好。”赵厝解下她掌上缠缚长马鞭,入目是斑斑血迹,指腹缓缓磨过白皮翻起的边缘,忽地施力攥紧她手腕,恶劣笑道:“你费心巴力跑这一趟,有些事儿是不是也该同我说开?”
薛琅挣都懒得挣,任由他攥着,“你想听什么,是我对梁临安余情未了,转弯抹角救他心上人,只望得郎君青眼,待日后离了你手心,好得另外一番天地?”
赵厝一瞬不瞬望她,眉头没松开过,嘴里却道:“薛宝儿,你是我肚里蛔虫不成?”
“你这人心脏得很,眼也毒,说破天你也不信我。”薛琅嗔道:“女子以夫为天是不错,这也不过是因为只这一条路能走,你瞧着若有别的出路,有多少人拼着头破血流也要上去挤一挤。”
“我以为你不是那样的人,没那么狠的心。”
“我是什么人不忙着分辨,眼看着天要亮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薛琅打个呵欠道。
赵厝愣了一下,放开她腕子,“动什么手?”
“我提鞭子来花街捉你,最后两个人毫发无损走了出去,这算个什么?”
赵厝叫她一鞭子抽花了脸,却很高兴,薛琅莫名其妙,本着做戏做全套,钻进马车都没好脸硬撑着没睡过去,回府时脚步飞快,后头赵厝都没撵上她。
这夜过后,外头传孙家的六姑娘错投了女子行列,这么个暴烈性子和使不完的气力该用到校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