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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间百态 ...

  •   段正彬摇摇头,感觉自己大概是脑子被冻坏了才会莫名其妙地矫情一番。

      他用空着的左手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新消息。

      他点开备注着“顾安”的对话栏,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行系统提示自动发出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显示着他是真的和顾安交换了联系方式,并不是他自己的脑内幻想。

      段正彬叹了口气,不过这也确实在意料之中,毕竟冷面顾神仙看着也不是那种会没事来找他“聊天”的人。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不经意地往马路对面的公园望过去,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好像是顾安,还有他的姐姐。

      刚才还隔着屏幕期待对方消息的人,冷不丁地就在眼前出现了。

      段正彬刚想举起手冲那边打招呼,却看到对面的顾安似乎在和姐姐聊着什么,他姐姐还跟逗小孩子一样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把手揣回了外套口袋里。
      果然元旦还是要高高兴兴地和家里人在一起,自己一个外人还是别去打扰了。

      或许过会儿可以发个祝福消息问问顾安?
      段正彬无意识地在口袋里摆弄着手机,迈步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元旦三天公休假期,赵红一个人在家。
      段正彬昨天想通之后,就想着要和她修复一下关系。但自从冬至那天不欢而散,他就一直没再回过家,赵红也没联系过他。

      因此他多少有些无措,所以从超市买了一堆有的没的当作和解的敲门砖,却又不知道她到底需不需要。

      从电梯出来的那一刻他还在想,要怎样才能和赵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告诉她自己其实很惶恐很无助,告诉她自己其实也很需要她很想体谅她,告诉她自己也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太难了。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赵红,说出这些话都太难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段正彬推开家门的时候,赵红正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的音量调得有点大,在寂寞的房子里显得有点突兀。

      “妈。”
      赵红听见声音回过头,他把手里拎着的袋子举了举:“我回来了。”

      赵红点点头,抬手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东西先放厨房吧,改天让小时工拾掇。”
      她看着段正彬换上拖鞋,拎着袋子走进厨房,顿了顿又开口道:“吃饭了没?”

      “没呢。”段正彬摇摇头,走出来坐在了侧边的沙发上。

      忽然他看到电视机旁博古架最中间的格子上,多出了一尊佛像。
      而且家里似乎还点了些熏香的味道。

      “那是我从宽源寺请回来的弥勒佛。”赵红看他盯着佛像,于是在一旁平淡地解释道。

      段正彬也有些意外地回过头:“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他还记得初中时家长们多有往来,那会赵红就最瞧不上他有些同学的妈妈们,成天吃斋念佛还往寺院跑,觉得都是些不务正业的闲人。

      赵红微微笑了笑:“现在有点儿信了。这个岁数了,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段正彬说不上话来,但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赵红也没接着这个话题说什么。她站起身,把遥控器扔给他:“你想看什么台自己翻翻,我去给你做饭。想吃点儿什么?”

      “我来吧,”段正彬连忙站起来,“你歇会儿。”

      赵红似乎有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被伺候着长大的段正彬也会做饭了。
      不过她还是点头同意道:“那今天尝尝你的手艺好了。米饭昨天还有剩的,热一下就成。”

      关上厨房门,从冰箱里扒出三个西红柿和一包牛肉,又找到点豆腐白菜,临时上任的大厨段正彬心下有了盘算。
      他娴熟地择菜洗菜切菜,又给锅里倒上水,点着火准备焯一下肉。

      小的时候他总觉得灶台很高,甚至有点神圣,因为每次好吃的东西都是从那上面变出来的。
      那时他偶尔会跟在赵红后面,悄悄溜进来看她做饭,顺嘴混上一块刚出锅的肉,美名其曰“尝尝熟了没”。

      有时候段安国回家早,或者是他突然有了闲情逸致,也会下厨给他们做顿饭。他做炒面一向很拿手,每次段正彬都会吃得很开心,觉得这是一种奖励。

      后来他自己搬出去住,渐渐也学会了做饭,灶台早就走下神坛成了可以被他掌控的工具,可是他却发现无法被掌控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
      小时候总觉得做什么都很难,唯独生活很容易。长大了却发现,原来生活才是最难的那一个。

      他做饭还算上手,唯独炒面总是做得一团糟。好像无论怎样努力,都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段正彬在厨房里胡思乱想了许多,却也还是按时按点地把饭菜送上了桌。

      赵红尝了口他做的番茄牛肉:“挺不错。”

      受了表扬,段正彬笑了笑,把盛菜的盘子稍稍推向她那边一点:“那妈你多吃点儿。”
      赵红点点头,然后两个人又回归沉默。

      吃饭真是件一举多得的活动,段正彬想。
      既可以填饱肚子,又能解决无事可做的尴尬状况,还能为谁也不说话的沉默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

      至少今天和赵红心平气和地吃了顿饭,也算是个进步。

      “彬彬,”赵红忽然开口道,“今天要不住家里吧?”

      段正彬停下扒饭的手,抬起头。

      “楼上你的房间每天都让小时工打扫着呢,”赵红看着他,眼神似乎变得有些柔和,褪去了些敏感的锋芒,“衣服被子也都有,都是干净的。”

      段正彬愣了一下,但很快开口道:“行啊。谢谢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礼佛的缘故,他觉得赵红似乎不像原来那么尖锐了。
      可能是她终于从紧握不放的“家庭”上转移了目光,分散了她原来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家庭”中得到回应的过度注意力吧。

      把脏碗碟放进洗碗机里,跟准备午休的赵红打了声招呼,段正彬就又出门了。
      在那个沉闷的屋子里,他还是有点坐不住。

      已经是半下午了,早晨阴沉的云层已经散去,西斜的阳光落在身上还有些微微的暖意。
      段正彬溜溜达达地走出小区,在街上闲逛。

      元旦假期,闲空的人干脆出门做个短途旅游,剩下的人大部分也懒缩缩地窝在家里躲清闲,街道上显得有些空荡,只有城市公园里还有些热闹的人气。

      段正彬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特别想追忆童年,反正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过了马路走到了公园门口。

      走都走到了,索性不如进去。

      这会儿半中午入园进冰场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开阔的冰面上游人看起来并不拥挤。
      逆着阳光看过去,冰面泛着一丝橙黄的暖色,星星点点的游人变成了一个个深色的剪影。

      而负责冰场的商家正不遗余力地拉客,试图吸引最后一波潜在客户。

      “小哥要不要滑冰呀?”一个大妈对明显在闲逛的段正彬笑眯眯地说道,“三十就能租双鞋,不限时间的。”

      五分钟后,段正彬就顶着个光头,穿着双租来的黑不溜秋的冰鞋站在了冰场上,身后的大妈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大概是祝他玩得开心。

      啊,这下可好,还真是集齐了一套童年追忆啊。
      他有些无奈地想道。

      挺久没滑冰,但原来的肢体记忆还在。
      冰刀经过冰面,在他的身后留下一道道细长的线条。

      中午的时候看见顾安他们,大概也是刚从冰场出来吧?段正彬背着手像个老干部一般回忆道,早知道自己也可以约顾安出来玩啊。

      他身后的细线随着他的行动横穿过冰面,又沿着岸边磨蹭了一会儿,转而奔向了湖心岛附近画了个圈,接着又开始漫不经心地四处晃悠,宛如一幅冰面波洛克式的杰作。

      不到五点钟,天就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去,冰场也张罗着要关门了。
      段正彬还了冰鞋,又和笑眯眯的热情大妈告了别,双手插兜地走出公园,准备回家。

      偶然看见了生活中的顾安,和赵红一起吃了顿饭,还在冰场上玩了一个多小时。段正彬在心里数着,觉得今儿还是挺开心的。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段安国。

      自从高二他单方面和段安国断绝关系之后,段安国还是经常会给他打电话,只不过都被他冷漠处之。

      然而自从上学期期末,段安国怒气冲天地扔了他一双拖鞋,而他摔门而走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大概段安国也是气得不轻。

      段正彬本想习惯性地直接挂断,然而想到赵红和他昨天刚刚下定的“不再逃避”的决心,他还是接了起来。

      “儿子,最近怎么样?”段安国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语气就像以往听到的任何一次一样,仿佛之前的争执和分歧都全然不存在,一副“我是你老子”的理所当然。

      好像他终于屈尊打电话原谅了段正彬之前的任性,段正彬就该感恩戴德一般。

      段正彬深呼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答道:“挺好的。”

      段安国那边似乎是在应酬,反正有点嘈杂:“你班主任给我发消息,说马上期末了。这次你别犯浑逃考试了。就为让你上个学,我他妈可没少给学校捐钱,你就别整天给你老子丢脸了。”

      你在外面沾花惹草花天酒地的时候,就想过你儿子和妻子的颜面吗?
      若是之前段正彬肯定这句话就甩回去了,但是这次他强忍住不爽,应了一声。

      “没耍性子,有点长进啊,”段安国大概也是有点意外段正彬这次的顺从,“你做什么不是我花钱供你。你非不想学我也不拦你,但考试得给老师个面子,以后我也好做人,这也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段正彬冷笑一声。

      “行吧就这,先挂了。改天带你出来吃饭。”段安国那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喊“段老板”,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段正彬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金属外壳甚至硌得手掌有些疼。

      钱和面子大概就是段安国衡量世界的一切标准了吧。
      供他上一中因为这样说去好听还长脸,给他花了钱所以就该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钱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睡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能把所有的仁义廉耻都踩在脚下,还能反过来说这是男人的风流气派,这是有面子。

      有钱有面儿,所以哪怕曾经做过腌臜事也都可以被原谅,并且还可以继续恬不知耻地做下去。

      想摆脱他,摆脱段安国给他的一切。

      段正彬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实际却发现自己太弱小也太难做到了。
      所以他想既然段安国想要用他来长脸面,好啊,那他就专门做个不学无术的社会垃圾。

      看谁能恶心得过谁。

      因为段安国的这一通电话,段正彬原本的那一点愉快的情绪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回到家,赵红已经熬了点粥。
      两人又是近乎沉默地吃完饭,他陪着赵红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电视,就上楼去自己的房间了。

      市区的这套房子是个顶层复式公寓,段正彬的卧室是二楼唯一的一间屋子,剩下大片的空间都是室外露台。
      开发商当时还专门以此打出“尊享豪华露台,纵览城市夜景”的噱头,吸引有钱的土豪们挥金购入。

      尽管很久没有回家,但二楼的格局却没怎么变,就像赵红说得那样,打扫得很干净。

      露台上放着的还是段安国当年脑子抽筋买来的太湖石,种了一堆他不认得的花花草草,还自得其乐地安置了两把摇椅,说是夏天到晚上了可以乘凉看星星。

      段正彬推开露台的门,坐在其中一把摇椅上,小幅度地晃悠着,仰头看向天空。

      冬天晚上的室外还是很冷,所幸没有刮风,裹着棉衣觉得也还可以接受。市中心的霓虹灯光闪烁,无数高楼平地而起,星光早就被淹没在漫无边际的光污染之中了。

      因为距离遥远的它们无法穿透这些近在咫尺的诱惑,也同样对人类的困惑束手无策。

      但假如真的可以看见星光,不知道会不会像顾安的眼睛那样呢?
      段正彬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逗笑了。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顾安的头像,用被冻得有点颤颤巍巍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击道:“顾安,明天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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