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红线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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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早点回来吃饭，”顾萍萍叮嘱道，“老方一个朋友送了几条鱼，特鲜。方可也吃不了几口，今晚专门烧给你吃。”
顾安系好鞋带，点点头。
“回家还可以领取神秘奖励养乐多哦！”顾萍萍嘴欠地补充道，把帮他拎着的袋子递给他，“东西别忘了。”
“那我走了。”
顾安接过袋子，跟站在屋里的方成青也道了别，就出门了。
昨天晚上收到段正彬邀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但随即顾安又想到，自己不是已经近乎破罐破摔地放弃了之前所有的防备和挣扎吗？
不是想试着哪怕只有那么一线可能，也或许能有一个“正常”的朋友吗？
那不如就真的试试看。
只要自己能保持好距离，就不会越界，就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犹豫半晌，他还是答应了段正彬。
对方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复他，约定好时间，说明天在顾安家小区门口等他。
然而今早起来后，顾安心里还是对即将见面的事情莫名地有些退缩，总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和段正彬相处，甚至想不如找个理由拒掉这次邀约比较好。
因此他有几分犹豫跟顾萍萍提了这事，幻想着没准她或许会以学业为重的说辞假意阻挠一下，这样他也好顺理成章心安理得地鸽了段正彬。
可顾萍萍打小就是一叛逆的厌学少女，早就看顾安整日埋头苦学别无其他的枯燥日常不顺眼了。
段正彬这个送上门的买卖她当然是举双手赞成，恨不得拎着顾安出去透透气。
“我还得复习……”顾安试图疯狂暗示她。
顾萍萍大手一挥：“没事，你平时成绩好，一天不看书就能全忘了？就算不考第一也挺好，偶尔也得和别的同学换位思考一下。而且明天还有一天嘛。”
顾安失望地低下头吃早餐，有点食之无味。
“诶对了，哪个朋友约你出门啊？”顾萍萍问道。
“……我同桌。”
顾萍萍有点吃惊：“诶？就那个光头混混老大？”
顾安点点头，同时内心有点希望她会因此阻止他的这次出行。
“不错嘛顾小安，”前不良少女顾萍萍伸手揉了他的头毛一把，“不以貌取人是好品德！什么样的人都得认识才对，不能有偏见。”
唉，顾安心里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顾萍萍的。
不过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硬着头皮去见段正彬比较好。
毕竟段正彬没做错什么，从头至尾摇晃不定的，都是他自己罢了。
段正彬跨坐在他那辆看起来风骚酷炫的机车上，靠着马路牙子停在小区门口，单手拿着手机在玩无脑游戏搭房子。
忽然他听见一点响动，连忙抬头，发现不过是个出门遛狗的大爷之后，泄劲儿地又坐回去，接着低头看手机。
然而刚刚因为他一时情急松手太快，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危楼，因为最后一层出挑风骚的楼板彻底垮塌，宣告了这个豆腐渣工程的终结。
“靠。”
连着几次都是没搭几层就直接倒地，段正彬被这智障游戏搞得有点烦躁，索性把手机扔回兜里，撑着车把望向小区门口。
顾安走出门，看见的就是正一边残害只剩下枯枝败叶的绿化灌木，一边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的机车光头少年段正彬。
对方听见小区门响的声音立时停下动作，抬头就看见了顾安，连忙像个傻狍子一样冲他挥手招呼。
看他这副样子，顾安不禁有点想笑，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莫须有的担忧和怯懦有些杞人忧天。
段正彬和他不一样，他是个正常人，绝不会错轨越界。
所以只要顾安自己别有什么奇怪的念头，他们这个“朋友”就会做得很安全。
不会有意外的。
段正彬看见顾安走出来，穿着的还是昨天他偶然看见的那件棕色大衣外套，围着那条浅灰色的围巾，低头走路的时候遮住了他的下颌。
看起有点莫名的乖巧。
“顾安！”他笑着冲顾安打招呼。
顾安快步走过来，有点迟疑地看看他，问道：“……你不冷吗？”
“什么？”段正彬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意识到顾安大约指的是他锃光瓦亮的头顶，便笑着摸摸头，“啊这个，没事。”
“这样，”顾安说着递给他一个袋子，“虽然可能用不到，但还是把这个给你吧。”
段正彬有点意外：“这是什么？”
顾安的声音大约是隔着围巾，有点闷闷的：“……算是节日回礼吧。”
闻言段正彬立刻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
“帽子？”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顾安没头没尾地问了那么一句，顿时笑了起来，“帽子好呀，我正愁这脑瓜瓢儿冷呢。”
顾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这秃瓢儿多少也是因为他才剃了的。
段正彬笑嘻嘻地把袋子收好，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个头盔塞给顾安：“也回赠你一个。”
顾安捧着头盔，神情罕见的有点茫然。
“戴上，”段正彬自己也拿出一个头盔，“今儿哥带你兜风。”
顾安此前从没坐过机车，总觉得这是菜市场小贩的专属道具。
他皱着眉头问道：“坐这个？”
“我有驾照，别担心，”段正彬看出了他多少有点不安，笑着说道，“技术高超，还请您放心坐。”
他这样一说，顾安也觉得没什么好追问的了。
虽然感觉场面有些魔幻，但还是戴上头盔坐在了他的身后。
“可以抱着我，”段正彬喊道，因为距离很近，顾安甚至可以感到他声音的震动，“要是觉得晕车不舒服了，就拍拍我的肩。”
顾安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伸出手地拽住了段正彬的羽绒服外套。
“坐稳了！”
顾安听见段正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随着发动机的震动和隐约的风声，摩托车干脆利落地拐了个漂亮的弧线，掉头驶上了车道。
这是顾安第一次坐机车。
一直以来，他所乘坐的交通工具无非是公交或是私家车，曾经在省城也很少见到机车出行的人。
毕竟它们响动太大又过于狂野，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全，似乎随时都会发生危险。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很惬意，好像那些被埋葬消失了的活力渐渐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
即使是飞驰之中带动的风，也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这样的速度他之前从未体验过，好像有一种澎湃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轻盈又坚实。
像是自由的青春，又像正坐在他前面的这个人一样。
“段正彬，” 顾安难得扯着嗓门冲前面喊道，因为疾速前行的机车带动的风声很嘈杂，声音也有点飘忽不定，“我们要去哪儿啊——”
“秘密——”
前面那个人故作神秘地回喊道。
攥着段正彬衣服的手不由得缩紧了一些，仿佛是在害怕这一切会突然飞驰而去，再也无法抓住。
***
“到了，”段正彬停下车摘掉头盔，单脚撑地扭头看向顾安，“感觉怎么样？”
“嗯，比过山车强。”顾安迈腿跳下车，拎着头盔低下头，将有些褶皱的裤子拍齐。
段正彬却觉得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点笑意。
“我这技术一流，”他自得其乐地嘚瑟道，“走，带你到美校逛逛。”
顾安有点意外：“美校？”
他还以为段正彬会带他去个什么网吧游戏厅之类的地方。美校有什么能逛的？
段正彬咧嘴一笑，热情洋溢地解释道：“美校最近有个展览，听说还挺有意思的。”
顾安应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美校的位置和一中一职差不多尴尬，也是落在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城乡结合部。
虽然地理位置不尽人意，但这所美校意外地实力强劲，每年艺考都能有个不错的战绩，因此许多外市的学生也会慕名来这里学习。
有时候还会办一些不大不小的艺术展览，要么是学生的作品，要么是老师的成果，在业内也小有些名气，也算是G城中学教育中独特的文化招牌了。
于小气一早就接到老大指示，说要带他的同桌到学校里转转，因此他专门守在校门口，以充当好一位尽职尽责的地陪小弟。
老远他就看见老大骑着他那辆骚包机车疾驰而来，停在了校外的停车场中。
他连忙迎上前去。
老大看见他，冲他招招手，揽过他站在身后的那个男生介绍道：“小气！这我同桌，顾安。”
这是于小气第一次见到和老大的那位“神仙同桌”。
这一见确实了不得，难怪二虎子总是言必称什么“小白脸”，这顾安长得确实很漂亮。
而且是那种带点文气和少年感的好看，大概属于他们隔壁班动画专业的女生最喜欢的那种脸。
他还在暗搓搓地打探“敌情”，就听见老大对顾安说：“这是于小气，美校学绘画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自己的名字解释道：“我是于晓琦，叫于小气就成了，谐音听着顺溜。”
“他也是真的很抠。”段正彬也非常顺溜地给自家小弟拆台道。
美校地盘并不算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小庭院。
“今天是我们美术班的一个老师的作品，”于小气边带路边介绍道，“她原来是做纤维设计的，但后来可能一直没能有什么太好的出路，就到我们学校来教书了。不过她这次的展览真的很酷。”
顾安头一次听说这个专业，忽然有些好奇：“纤维设计是做什么的？”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懂，”于小气为自己的学艺不精感到有点羞愧，“大概就是拿各种布料纤维啥的做点……造型？一会儿顾哥你看看可能就能明白点儿了。”
他们说着就走到了一栋综合楼前。听于小气说，这里的一层是专门用作各类展出的开放式流动展厅。
今天放假，学校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没回家的住宿生，原本是进不到楼里来的，但美校一哥于小气神通广大地搞到了钥匙，因此他们得以进来包场整个展厅。
“……大概就是这样。”于小气说着，让开了身子，令整个展厅映入顾安的眼帘。
百十条红色的半透明薄纱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有的横跨整个屋顶，自然地弯曲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有的则直直地悬至地面上方，和地面保持着一个矜持的距离。
它们彼此重叠交错，每一条纱布上还有或深或浅的印花细纹，构建起了一道又一道朦胧而奇异的若隐若现的屏障。
穿行其中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融入到了这片浓郁的红色之中。
而这仅仅是整个展览的一个背景和底色。
无数巨大的红色水母漂浮在其中，顾安慢慢走近了，才发现它们都是用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纺织物编制而成的。
带着点粗糙的质感，但又编织得极其细腻，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每一个伞状的水母都垂着许多根长长的条带状的须子，有的上面还被挂上了精巧而剔透的气泡。
最特别的是，所有水母的颜色都不相同，虽然第一眼看起来都是红色，但每个都融合了一点其他的颜色作为调和，显得丰富而不凌乱。
顾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其中一片垂落的纱布。
很轻，很柔软。
好像没有任何分量。
可就是这样柔软的事物组合起来，却会让他感受到一种力量，意外地震撼。
透过它，可以看到段正彬正站后面的不远处，正仰头凝视着一个巨大的水母，看起来很专注。
或许是这里的红色过于宁静而不张扬，又或许是这些垂落的纱让空间显得格外灵动。
这一刻，顾安忽然觉得整个屋子就如同一片与世隔绝的漂浮海洋，只有温柔而浪漫的红色在静静地流淌着。
他轻轻地抚过面前的这条红色的如水般的薄纱，就好像他正在触碰它背后那个的人。
他们相隔很近，但隔着层层帷幔，似乎又无比遥远。
水母垂下的须带好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和段正彬连在了一起，藏身在这片红色的海洋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红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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