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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绾青丝,连辔出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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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阔觉得自己的魂都要飞了。他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马,马跑了!老实人跑了!我,我得去找它!”
“别动。”祝修看着苏阔如此手足无措,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将他牢牢地按在自己身上。
他勾起唇角,略带戏谑地问道:“你怕什么?”
这句话对苏阔总是有奇效。他听了立刻条件反射般强硬起来:“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什么,什么都不怕!”
可随后又立刻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我这么重,担心压坏了禹祯兄。快让我起来吧!”
祝修想了想,赞同道:“有道理。”
说完苏阔就感觉腰间一松,祝修撤去了手臂。他顿时舒了一口气,立刻爬了起来。
可他这边刚刚放松了警惕,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啊!”苏阔惊叫一声,发现转瞬间,自己已和祝修调换了位置。他仰面躺在草地上,而祝修则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这样是不是好一些?”祝修看似很认真地问道。
“不,不好!”苏阔此时胸鼓如擂,这种姿势除了给他又平添几分紧张,更让他叫苦的是,祝修怎么这么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苏阔拼命凝起凌厉的眼神。可如此近看,祝修的面容愈发俊美得惊人。才凝视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不然就再换回来?”祝修语气中调笑的意味越来越明显。说着,他一只手握住苏阔的肩,像是又打算将他翻回到自己身上。
“不行!别动!”苏阔下意识抓住祝修的前襟。他可不想再像烙饼一样被翻来翻去了,而且这根本不是在上还是在下的问题啊!
“听你的,我不动。”祝修终于笑出声来。他嘴上说不动,可一只手却捉住苏阔的手腕,将那只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连同手臂压在自己身下。
苏阔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揣了一百只兔子,另外还有一团乱麻。他想挣又挣不脱,想看又不敢看。最后实在招架不住,索性把眼一闭,将头歪向一边。
黑暗中,他感觉祝修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鬓边,然后又探向远处,接着他感觉耳边像是多了什么东西。
少顷,他听见祝修轻叹了一声,然后身上便是一轻。
苏阔睁开眼,发现祝修正同他并肩躺在草地上,枕着自己的双手,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出神。
他从地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鬓边,发现那里多了一朵小花。他将小花取下来看了看,就是一支最最平凡无奇的野花,漫山遍野,无处不在,淡淡的颜色,点缀着野草。
苏阔觉得有些滑稽,头上戴着这么一支小野花,怎么看都很奇怪。他将小花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它插回到自己的鬓边。
此时他的心情有点复杂。方才祝修的玩笑的确叫他慌张得厉害,多少还有点气愤。眼下祝修终于放了自己一马,按理说应该觉得庆幸。可他现在抱着双膝,竟莫名其妙有一丝丝失落。
“选山。”祝修叫了他一声。
“嗯?”苏阔抬起头应了一声。
祝修始终盯着空荡荡的天空问道:“你有没有害怕过?”
还没等苏阔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我想大概没有过吧。”
苏阔并未反驳。
暮色渐浓,苏阔背负着残阳,他的影子刚好投在祝修脸上。祝修的目光沉在阴影中,叫他看不出神色。
“在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次,我害怕过。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因此我发誓,绝不允许自己再害怕。”苏阔发觉祝修的话忽然多了起来,既像是在对他讲,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我竟然没有做到。”说着,他转过头,一对比暮色更沉的黑眸深深地望向苏阔,“我比那一次更加害怕,怕你就那么一直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苏阔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接着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
疼,他的心很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很自私!之前从未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自私,如此的自以为是!
那些无所顾忌的胆气,自以为是的侠义,甚至是一厢情愿的出手相助,说到底,究竟是为了成全别人,还是为了满足自己?
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可以为了别人拼上自己的性命,对祝修更是如此。为了祝修的周全,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以命相搏。可是,这究竟是祝修想要的,还是他自己想要的?
而眼下,正是自己这种孤注一掷的执着,给祝修带来的却是整日整夜的悬心。可自己竟然还为自己的“胜利”洋洋自得。
想到这,苏阔觉得自己简直是既可憎又可耻。
他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地埋进手臂,不敢再看祝修的目光。
许久才闷声说道:“禹祯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你没有错。”祝修转回目光,依旧望向天空,“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做那些明明就很危险的事。如此冲动,轻率,甚至不计后果。我想方设法拦着你,只是不愿你置身险境。”
苏阔早已无地自容,他恨不能将一头扎进土里,让这个又蠢又固执又讨厌的自己,立刻从祝修眼前消失掉。
“可我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你,这才是你,那些是你不曾有任何犹豫就想做的事。我不该想着去改变你,也无法改变你,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因为如果变了,那个人也就不再是你。”
“禹祯兄?”苏阔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祝修。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席话就好像春日细雨,润泽心田。又如寒夜明灯,叫他这个一直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人,有了一个温暖的方向。
祝修歪过头,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温柔与坚定:“所以从今往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不过我会陪着你,跟着你,护着你,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你无需改变自己,只要我变一变就行了。”
苏阔瘪了瘪嘴,感觉眼眶发烫。
他十分惭愧,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祝修如此相待?同时又觉得庆幸。他在这世上不足十八个年头,不算长,可是能与祝修相遇,他觉得是这辈子遇到过最最幸运的事。
他忽然很想立刻扑上去,按着祝修的双肩,大声告诉他‘禹祯兄,你就是我的知音!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不过他还是压抑着这股冲动,直愣愣地坐在那,依旧回味着祝修的话。
祝修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对自己的一番话无动于衷,忍不住问道:“你不愿意么?”
“愿意!”苏阔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说完他又揉了揉眼睛,由衷地感叹道:“禹祯兄,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祝修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白,想了想,反问道:“难道你对我不好么?”
“好!但是还不够好!”苏阔灿然一笑。他也不知道怎样才算“足够好”,只是坚定地认为,祝修的这一番好意,值得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
金乌西沉,今日的最后一缕光线正投在苏阔身上,这叫他此刻的笑容多了些闪烁朦胧,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许久,祝修才收回目光,从地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涉夜唤了过来,说道:“咳,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苏阔也从地上站起来,把老实人牵过来,有些跃跃欲试地说道:“禹祯兄,我打算自己骑马回去,不知道行不行?”
祝修淡淡一笑,说:“当然行,我在一旁看着你,不必担心。”
苏阔备受鼓舞,翻身上马。祝修也上了马,二人并辔而行。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按原路返回,再一次走进了那道狭长的山谷。只是来的时候,头顶还有一线天光,而眼下已经没了颜色。
前后无人,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回荡着两串马蹄声。
苏阔打破了寂静,问道:“禹祯兄,你小的时候独自骑马到这里,将军大人不担心么?”
祝修不以为然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时我都是白天来。况且,那些年父亲并不时常在家。”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种下一棵海棠呢?一般人不都是喜欢种些松柏,杨柳一类的?喜欢看花的,就种上桃花。禹祯兄为何喜欢海棠呢?”
“说不好,我第一眼见过就喜欢了。桃花虽美,却太过绚烂妖娆,而松柏虽然四季青翠,可来来回回就那么一种颜色,也没什么趣味。唯有海棠,嫣然自持,不多不少,不浓不淡,刚刚好。”
苏阔很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做声的祝公子,竟然会如此滔滔不绝地品评起花草来了。他自认是个糙人,从未留意过身边的花花草草。只知道百花有千般颜色,松竹却岁岁长青。至于分辨花朵是妖娆还是矜持,他可没有那种情趣。
“看不出禹祯兄竟然是如此风雅细腻之人。”苏阔由衷地奉上一句赞赏。
“看不出么?”祝修稍稍侧过身子。
“看得出么?”苏阔歪过头。
“哈哈!”终于二人相视一笑。
苏阔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分沉溺于祝修的笑容,因为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虽然此时光线不明,可祝修的笑意仍然像是在这幽暗的空间点亮了一簇火光,叫人眼前一亮。
苏阔左看右看,正想告诉他说,禹祯兄你真的应当多笑一笑,不要总是板着面孔。突然,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拖拽和刮擦声,就好像一堆废铜烂铁,被人在地上拖着,朝他们这边缓缓靠近。
涉夜立刻停住脚步,低低地嘶鸣了两声。老实人跟着也停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
还未等苏阔问前面是谁,就见那一片黑暗中亮起几团绿幽幽的火光,接着就听有人大喝一声:“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姓名,呈上腰牌!否则刀箭无眼,别怪我不客气!”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那声音甚是响亮,也颇有几分气势,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只是那一片火光下,鬼气森然,没有半点人迹。
苏阔和祝修对视了一眼,朝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禹祯兄当心,是非人之物。”
祝修立刻条件反射般抓住苏阔的袖子,可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松了手,沉声道:“我们过去看看。”
苏阔点了点头。二人催马朝那几团火光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