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溜姻缘》太乙大人

2、落汤鸡

　　半个月后。
　　已是初春时节，汴河两岸杨柳初青，春风骀荡，天刚蒙蒙亮，东城两岸的大街上便挤满了整个东京城的摊贩，卖糕饼果子、香料布匹、珠宝古玩等等的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甚至城西卖馄饨的小贩都挑着担子赶到河边抢了个角落吆喝。整城的商贩如此积极营业，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城东沈家幺子大婚的日子。
　　沈家人有什么特点？有钱，非常有钱。
　　沈家的小少爷更是个金箔贴的金砖垒的，出门都恨不得坐金轿子。两年前沈家大姑娘出嫁，沈小少爷沈星夜直接包了汴河两岸的所有摊子讨喜头，沈家在得胜桥上洒的金箔都漂到了河里去。这次沈星夜成亲，整城人谁不来凑个热闹，更别说这新娘子，乃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爱女，太后娘娘亲指的姻缘。
　　而此时，城东巷子一处偏僻的小宅院里，杜翎月坐在镜前，看着嫂嫂为自己忙前忙后地整理嫁衣盖头、贴喜字、点香烛，忍不住心里发酸。
　　原本，今天她应该风风光光地从玉春楼出嫁，嫂嫂，应该做她锦衣玉食的少奶奶。而不是如今在这个小巷子里，冷冷清清，连自己的婚礼都要由从未做过重活的嫂嫂亲自操持。
　　杜翎月隔窗看了看天色，见东方既白彩霞四起，想必迎亲的轿子马上就要到了，她起身，拉着嫂嫂坐下，轻声道：“嫂嫂别忙了，已经很好了。”
　　韩眉儿停下来，见杜翎月钗环简单，仅仅是挽了发，抿了红唇，一张清秀的小脸在烛光下越发楚楚可怜。她心里更是酸楚：“翎月，是嫂子和哥哥对不起你，如今你哥哥病着，嫂嫂实在是…爹娘将你托付给我们，可如今你与别家姑娘同日出嫁，别家风风光光大操大办，我们却委屈你成这样…”
　　杜翎月听她提起爹娘，怕她难过，赶紧忍住泪逗她：“嫂嫂说这些做什么，嫁给知礼哥哥是爹娘的意思，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再说了，那李将军的女儿要与我换夫君，我还不乐意换她那泥捏纸糊的相公呢，到时候风一吹就歪了cei了，我找谁说理去。”
　　沈星夜出了名的体弱多病，泥捏纸糊倒也贴切。
　　韩眉儿心疼又好笑，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姑娘，都嫁人了还说疯话。”
　　杜翎月赶紧取了盖头挽着她的手出门：“嫂嫂，我该去向哥哥辞行了。”
　　怎么会不委屈呢？但是再委屈，日子总要过下去。万幸她还有亲人在身边，万幸，一切都会好的。杜翎月长出了一口气，盖上了盖头。
　　嫂子牵着她在正屋里跪下，桌上供着父母的牌位。侧间的床上，哥哥还昏迷着。
　　杜翎月朝父母磕了三个头，又去拜别哥哥，她跪在床前，看着昔日爽朗爱笑的大哥憔悴的模样，没说什么话，强忍多时的泪却终于从眼里落下来。
　　鼓乐声远远地传过来，杜翎月握住哥哥的手，轻声道：“哥哥，你说过要背我出嫁的，如今可做不到啦，等你醒过来，一定得罚你做一大桌子菜…哥哥…你醒过来好不好…我要嫁人了…”
　　媒人催妆的声音传过来，杜翎月赶忙止了泪，盖好盖头往外走。
　　韩眉儿匆匆从外面进来牵住她：“哪有自己出娘家门的，哥哥不能送，就让小侄子送一送姑姑吧。”
　　杜翎月愣了一愣，欣喜地望向韩眉儿的肚子，盖头红彤彤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泪却断了线似的往下落，韩眉儿知道她牵挂哥哥，含着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去吧，知礼在外面等你呢。”
　　杜翎月点点头，由媒人接出门去，迷迷糊糊地被送到轿门前，正要进去，却突然被人牵住了手，塞了一个东西，然后她听见傅知礼的声音：“翎月，你放心，很快就结束了，你安心等着我。”
　　杜翎月第一次被男子拉住手，只觉得心慌得厉害，懵懵地点点头，进了轿子才敢打开手心来看，原来是婚礼上常用的玫瑰糕饼。
　　她闻了闻，知道那玫瑰糕里加了些陈酒，忍不住想，这是他特意买的，还是打家里带来的？家里…他家里布置成什么样子了？婚礼也是用的玫瑰糕饼？小时候去他家，好像也常吃玫瑰饼来着。
　　想着想着，心扑通扑通跳得更急更乱，脸上更是有些发热。杜翎月摸了摸脸，笑自己不知羞。
　　不过，爹娘哥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生活，重开玉春楼的——和知礼哥哥一起。
　　杜翎月隔着轿帘，模模糊糊望着傅知礼的背影，默默想着。
　　礼乐吹吹打打，行至得胜桥，对面沈家接亲的轿子恰好迎面过来。
　　两岸看热闹的百姓见此情景纷纷来了精神，人群里有人叫喊道：“不如两个新郎官打一架，谁赢了谁先抱新娘子过这得胜桥！”
　　沈星夜原本就是不情不愿被威胁来接亲的，见两岸人群熙攘更是烦躁，一旁随从低声问他：“少爷，没听说有别家成亲啊，这怎么办？”
　　沈星夜隔桥只见对面一顶棉布小轿，料想应是小门小户，家里没打听到也算正常。只是没想到东京城还真有人家敢跟沈家同一天接亲。
　　他耐着性子忍了这半日，身子乏得厉害，此时更懒得多事，勒马避开，无所谓道：“让他们先过呗。”
　　他是真心实意，那小厮却是会错了意，牢记着夫人出门前的教诲：什么都能丢，不能丢面子，什么都能省，不能省银子。
　　冲着对面撇嘴道：“对，有本事你们就先过呗！”
　　说着一挥手，一帮丫鬟捧着钱袋子就先上了桥，一把一把的金箔往外洒，两旁人群见状，哗地一声全冲上来，喊道：“拿喜钱咯！”
　　杜翎月坐在轿子里，只听见突然人声鼎沸，轿夫好像被人撞了，轿子突然歪歪斜斜横冲直撞，她惊呼一声：“知礼哥哥！”
　　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子一轻骤然失重，桥上有人大喊：“不好啦！新娘子落水啦！”
　　水漫上来，杜翎月惊慌不已，只听岸上的人又喊道：“不好啦！这边的新娘子也落水啦！”
　　一时间兵荒马乱，杜翎月只觉得四周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许多人，她呛水呛得快要失去意识，模模糊糊觉得有人托住了她的腰往岸边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盖头蒙住脸塞进了轿子里。
　　杜翎月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拉下盖头拧了拧水，嘟囔道；“果然是不太吉利…”
　　这时候鼓乐重响，杜翎月的轿子已经过了桥，杜翎月却隔着轿帘，惊愕地发现傅知礼领着另一顶花轿停在桥头，正与她擦身而过！
　　这是…
　　上错了轿子了！
　　她一把撩开了轿帘想喊：“停…”
　　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