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溜姻缘》太乙大人

1、猪骨汤

　　刚入夜，龙津桥畔熙熙攘攘，临桥东西两道大街摆满了小摊，夜市多是卖些吃食，果子蜜饯、腊肉干脯、包子蒸糕各色各样，叫卖声不绝于耳。挤挤挨挨的摊子里，树下一处不显眼的小摊却是与众不同。掌柜的是个年轻姑娘不说，卖的糟鱼糟鸭，猪肚羊杂，虽是最常见的小吃，那香气却浓郁鲜美，飘散不绝，勾得人馋虫乱动，口水直流，排队的人眼睛都要望直了，止不住地催：“小姑娘，你倒是快些呀！”
　　杜翎月抬起头来，笑道：“客官莫急，我这卤菜里放了花椒、香叶、甘草、豆蔻，冬月笋、鸡枞菇，这些都要煮久些才好入味呢，再说这猪骨汤，也是越久越浓呀。”
　　她人俏声也甜，催促的人不知不觉就点了头，只是听她报了这一溜配菜名，口水流得更欢了。
　　这时候旁边花楼上打开了一扇窗户，妆容明艳的姑娘探出头来，笑骂道：“李老三，没钱还妈妈银子，这会倒有钱吃好东西了？月娘，你将他的份儿给我送上来，我都饿了一晚上了！”
　　那是隔壁青楼醉花阴的姑娘绿蔓儿，也是摊上的常客，杜翎月三个月前初来摆摊，不好意思叫卖，她还是第一位客人。
　　杜翎月一边替客人打包，一边笑道：“知道了，饿不着你！”
　　杜翎月的父亲本是京城玉春楼的掌柜，三个月前酒楼却突然惹上了人命官司，一桌酒席吃死了三位高官。父亲被下狱判了立斩，母亲病逝，唯一的哥哥如今也卧病在床。无奈之下她才出来摆摊，好在她手艺不错，即便没有玉春楼的名号，在这龙津桥生意虽小，却不愁客人，勉强也够维持生计为兄长治病。
　　杜翎月应付完了最后一波客人，从炉子里挑了些鸭腿糟鱼包好，想了想又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抓了一把梅子干，另外包好，这才给绿蔓儿送去。
　　上了楼，绿蔓儿却没开门。
　　杜翎月疑惑地进去：“蔓儿？”
　　里面帐幔低垂，瞧不清人影。杜翎月将吃食放下，正待出门，却听里面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从窗口跳了下去。
　　杜翎月大惊，慌忙撩了帐幔进去，却被里面血腥的场面吓得头昏眼花险些站不住，绿蔓儿赤裸着上身躺在地上，胸口一把利刃直穿心脏，鲜血将浅色羊绒的毯子都浸透了。
　　绿蔓儿慌忙跑过去看她的脸色：“蔓儿！”
　　她喊了几声人毫无反应，正待出去叫人，却听门砰地一声，一群人呼喊着进来了。
　　是几个年轻公子，应是来这喝花酒的，为首的几个穿着书院衣袍，还有一个却是穿的暗青锦缎金线缠边，懒懒散散靠着门边，应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杜翎月一眼便瞧见了最打眼的那个，着急地朝他道：“公子，快、快救救她，还来得及！我，我去叫人。”
　　那青衣公子挑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杜翎月急着救人，只知道跑出去喊救命，没跑几步，只听身后啊地一声，一道惨叫传出来：“死人啦！死人啦！”
　　然后她就被一个书生公子拉住了胳膊：“你！别走！出现在凶案现场的都有嫌疑！”
　　杜翎月又急又怒，挣扎着道：“不是我！你快放开我！救命啊！”
　　那男子死活不放，杜翎月挣扎不开急出汗来，却见那青衣的公子走出门来，朝拉着她的男子道：“平安，放手，凶手不是她。”
　　那叫平安的少年气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人才刚断气，一定就是她！”
　　青衣公子无奈：“那匕首直插心脏，鲜血喷了一地，她身上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是她？”
　　平安闻言一怔，力气松了不少，杜翎月赶紧挣开，看到楼下妈妈带着一人赶上来方才放下心，揉着胳膊道：“我来时她已经受伤了，凶手从窗口逃出去了。”
　　那青衣公子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没听见似地，又靠在了门边上。
　　平安回头辩道：万一你换了衣服呢！
　　杜翎月气结，正要反驳，只听那青衣公子颇有兴味地道：“有些道理。只是…
　　其一，那匕首一刀毙命，入肉三寸，这位姑娘看来，他撇了撇嘴，道：“并不能做到。”
　　其二，那女子衣衫不整散落一地，发髻却不见散乱，是主动脱下。试问，她为什么要对着这位姑娘脱衣服？哦，你又要说了，她在换衣服，谁换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其三，那羊毛毯子上除却血迹，边沿还有轻微水迹，这姑娘浑身干爽，房内不见沐浴痕迹，除了酒水也没有别的，那水迹从何而来？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有些疲惫，竟有些喘不匀气，靠在门上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再者，那刀柄上都是鲜血，这位姑娘手上却都是油迹，试问她是怎么做到在我们开门之前，把手上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又涂上了楼下菜摊的猪骨汤呢？”
　　平安不说话了，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是猪骨汤。”
　　青衣公子歪头浅笑：“恰好吃过。”
　　杜翎月听他说完，不知不觉有些羞窘，将双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她自小脸皮薄，这三个月已经好了许多，不知为何这会又非常不自在。
　　那青衣公子说完朝她望过来，点了点头道：“很好吃。”
　　他一本正经地点评，杜翎月怔了一怔，也回他释然一笑。
　　这会儿工夫老鸨已经带着府衙的人上楼来，看到绿蔓儿的尸体之后又是一阵哭嚎，那府衙的大人却是朝着那绿衣公子行了个礼，杜翎月见此情景就要离开，却被衙役喝住了：“站住！凶案现场的人一律不准离开！”
　　杜翎月无奈，那青衣公子皱着眉回头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去，却似没看见一般，并未开口替她说话，仍是靠着门边。
　　衙役见状就动手扯她，杜翎月张嘴惊呼，那青衣公子瞥见，终于不耐烦地朝府衙大人道：“不是她，放他走。”
　　平安赶紧跳过去，将刚才的话朝那大人重复了一遍。
　　那府衙大人听完，点头称是，又朝青衣公子道：“那依你看，凶手…”
　　青衣公子更加不耐烦：“你还要我替你查案不成？”
　　说着便转身下楼。
　　杜翎月匆匆跟上去，追到门口才喊住了他，从怀里掏了一小包蜜饯来递过去：“多谢。”
　　那男子低下头瞥了一眼，却连手都未动，只懒懒道：“不必。”
　　便转身走了。
　　杜翎月愣住，只见他出了门便有三个婢女迎上来，撑伞的撑伞，系披风的系披风，簇拥着他坐到了一顶锦缎小轿里，缓缓地在夜色里走远了。
　　杜翎月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蜜饯，又揣回了怀里。
　　不吃算了，正好送给别人。
　　想到这，杜翎月想起明日要来纳吉的傅知礼，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低声自语：“成亲前见血腥，是不是不吉利啊…”说完又觉得愧疚难过，慌忙呸了两声，转身看了看醉花阴，只见人影重重，不知道绿蔓儿她…
　　唉，人生百苦，各有不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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