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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拾」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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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死桐」
“镜,这几年来,你会觉得后悔吗?”青行灯抚上云外镜白玉凝脂的面庞,让她顺着自己的力道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天青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对黒玉珠子,带着探究,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云外镜歪头伸手握住青行灯手腕,将脸颊更亲密地贴上对方掌心:“灯觉得我会后悔吗?”
青行灯叹了一口气,微微笑了:“我倒是希望你能后悔,因为在那位大人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有这般充满鲜活气息的模样。”
云外镜眨眨眼,将青行灯的手放下,自己往前探身,将头靠在青行灯肩上:“所以灯想让他回来吗?或者说,灯认为我做错了吗?”
“不,镜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青行灯顺着云外镜的动作将她揽入怀里,“我的希望并不能代表你的想法,我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只要你不后悔。但是,我确实不理解,怜华和玉藻前大人并不矛盾,不是吗?”
“阿藻他只是不确定。灯,怜华他并不是主要原因,他不信任人类,不信任我,甚至不信任自己,所以换成是谁都一样。我知道他是对我好,但是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没有怜华还是会有其他人,这条路行不通还会有另一条路,所以我才顺从命运。阿藻只是通过这件事看到了我的本质,看到了我不会给予回报,他的选择对我们两人都好。”云外镜抬起头,说得掷地有声,“灯,云外镜是无情的妖怪,我是没有心的。”
“……可你分明比谁都看得清,比谁都更让人心疼啊。”湿气浸润了眼眶,青行灯一眨眼,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被云外镜轻柔抹去。
“灯总是了解我的。”她笑。
门被推开,雾江怜华走了出来。
十几年的岁月于妖不过弹指,于人却足以从婴儿成长为清秀俊挺的少年。时间的流逝在人类身上从来最为明显。
“镜大人,今天山下有灯会,我能去看看吗?”他跪坐在云外镜身边,“听说灯会比往常更大更热闹,还有从唐国来的精巧花灯,我……很想去。”
云外镜从青行灯怀中坐起身:“那就去吧。”她站起来,走进自己屋内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放了一件白色的狩衣,“穿着它去吧,给你做的新衣服,应该会很好看。”
“是,谢谢您。”他鞠躬接过托盘。
望着少年逐渐消失在山道上的背影,青行灯开口道:“你就这么放心他接触人类的世界?”
“放心。他本就不是妖怪,硬拦着反而会产生好奇。”云外镜重新躺回青行灯怀里。
“哈,你倒是心宽,总是你有理。”青行灯巧笑嫣然,一旁的青灯随着夜风氤氲摇摆着。
从青石铺就的山路下走,经过那片似是浸了血的枯萎花田,雾江怜华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寒气,使他想起曾经的几次下山,人们对于这里与云外镜的议论。
——“什么神隐之地,那分明是妖怪的魔窟啊!”
——“听说那里的妖怪啊,最喜欢吃人。”
——“没错没错!从前有个姑娘去到那山上,就再也没回来过,估计就是被妖怪吃了。”
——“是啊,不仅如此,还有好多人在那附近失踪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
雾江怜华不愿多想,连忙转头下山,将那股阴冷甩在身后。
灯会热闹,穿着盛装华服的人们流连在一盏盏花灯中,明丽的烛火,纷繁的烟花,缤彩的衣饰,交织构成一幅幅绚烂的锦画,奢靡而迤逦。
雾江怜华对着那些冲自己笑的女孩儿们礼貌点头,然后专心在一旁的摊子上挑选花灯。
六角的宫灯,在六面雕绘了穿着十二单的美貌仕女,尽态极妍各有不同,下方六个角还系了丝绦,精致非常,“镜大人应该会喜欢的。”他提着宫灯向前走。
路上人多拥挤,雾江怜华被人撞了一下,脚下踉跄,便撞到了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啊!真是对不起,夫人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事。”那位夫人站稳身抬头,却愣住了,眼前俊秀挺拔的少年无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特别是他耳垂上的一点红色胎记。
她愣愣地看着少年对她施了一礼走远,混入人流。
“夫人,你怎么自己走到这里来了?真是叫我好找。”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牵住这位妇人的手,侧身为她挡过拥挤的人潮。他的右耳垂上有一点红色的胎记。
“夫君!刚刚我看到——”
灯会开到很晚,结束时已是深夜,雾江怜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外逗留了一阵,直到有一位老人叫住了他。
“少年人,很晚了,快回家去吧,家里人会担心的。”老人是位摊主,正在收摊,见他一人在街上游荡,好心提醒,“少年人打哪儿来哟?”
“多谢老先生,我就住在京都近郊的山上,不远的。”他朝老人笑笑。
“近郊呀,听说那里还有吃人的妖怪呢,当初还说什么神隐之地来着,结果你看,失踪的人哪有回来过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呀!”老人感叹,“夜晚妖怪常出没,你要小心,跟着人群,要挑人多的路走。”
老摊主说完便收摊走了,雾江怜华愣愣看着他远去的佝偻背影出神,被一阵突来的冷风一激,回过神来,看了眼手中的宫灯:“哎呀,不早了,该回去了。”
宫灯明亮的烛光照亮了地面的昏暗,他踏上青石板路,一步一阶而上,来到那片有着猩红色泥土的花田。
泥土有新翻的痕迹,他知道,镜大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此为枯萎的花翻土挑石。云外镜从没主动带他来过这里,但也没拦着他不让他知道这里的存在。不过他总认为云外镜在做无意义的事,也感到这里有些阴森诡异,不想来。
但现在,雾江怜华站在这里,想要去证明一件事。
宫灯放在地上,他用手扒开泥土翻找着什么,顾不得肮脏与东倒西歪的枯枝,挖了小半个花田,终于在找到一段被泥土浸润得泛红的人类指骨后,瘫坐在地上。
冷汗一滴滴流下,他看看明亮的月亮,起身整理好花田,将指骨放入怀中后,提着灯回到庭院,将灯挂在云外镜门外的廊下。
天初明,在橙黄的朝阳中,云外镜拉开门走出,仰头看着那一摇一晃已经熄灭的宫灯,抬手抹去它底端没有擦净的一小粒深红色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