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奈何晚来迟》安矣

12、第「拾壹」章

　　「君来路」

　　低矮的木桌上放了一盏六角宫灯，灯内的烛火已然熄灭，昏昏恍恍的，散发出一种枯败的死气，似是盛极必衰的繁华。

　　“你该离开了，怜华。”云外镜坐在桌子的一侧，轻抚镜面，怀中的镜子光华一闪，随后暗淡下来。

　　雾江怜华心里一惊：“……为什么？镜大人，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看向桌面那盏宫灯，难道说——

　　“镜大人是因为我去了花田吗？”怜华惨然一笑，清秀的面孔苍白没有血色，“还是因为大人知道我发现了这个而心虚？”

　　他从怀中摸出那小节指骨，用力掷在桌上。指骨在桌面弹了一弹，随后掉到了云外镜怀中的镜面上。

　　登时，镜面光华大作，一个女孩的影子从镜中显现，穿着很久之前贵族仆侍的服饰，正哀哀地哭泣。

　　“凉子……”云外镜想到那个女孩临死前惊恐的眼神，是她将凉子的尸体葬在了花田，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凉子的尸身被红泥腐蚀得只剩下了一节指骨，也许是因为这节指骨埋得稍浅的缘故。

　　她觉得凉子很可惜，如果凉子没有去摘那朵花的话……

　　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如果。

　　而在雾江怜华眼中，云外镜的表现正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女孩果然是镜大人杀的，他们说的没错。”雾江怜华语气有些绝望。他所敬爱、恋慕的镜大人，真的如世人所说一般，是个会害人性命的妖怪，可他原本以为她不一样。

　　云外镜思索着雾江怜华的话，似乎并没有错，虽然严格来算，凉子是被她的花杀死的，她只是在之后收了凉子的灵魂。

　　这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因此云外镜只是拿一双墨玉的眼睛去看怜华，重复道：“你该离开了，怜华。”

　　竟是这般凉薄吗？连一点情谊都不顾，这样急着赶他离开？

　　雾江怜华轻轻笑开，收了心间寒凉，起身：“那这宫灯就留给镜大人吧，平时无事时看到，也能当个念想。”说着，他又自嘲起来，“瞧我说的是什么话？这灯简陋，想必大人是看不上的。”

　　他后退三步躬身朝云外镜遥遥一拜，头也不回走出了门。

　　看着怜华走远，云外镜收回望向门外的视线，伸出手指点点镜中哭泣的女孩，似是对她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道：“一切都归位了。”

　　一切都归位了，玉藻前离开，雾江怜华将会回到族人身边，而她，也重又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孤独的云外镜。

　　凉子的身形于镜中逐渐消散成点点星芒。

　　扣合的齿轮始终转动，命运的轨迹于降生之时就已谱写，此时即将步入正轨。

　　天命，顺之者昌，依从规则而获取最大的保全。

　　神命，逆之者亡，云外之镜也不过是云外者手中的一面镜子。

　　身为镜子，模糊了，便可随意丢弃，无人会在意无用的垃圾，由着它开裂、破碎，最终化为齑粉。

　　风轻轻地吹，云外镜将镜子倒扣在桌面上，然后提起那盏六角宫灯，踮起脚尖将它挂回原位，看着泯灭的灯在风中摇啊摇。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五年间，右大臣家据说是被妖怪偷走的小公子回了家；五年间，听说这位小公子天资聪颖，得人举荐成为天皇近侍，颇受信任；五年间，听闻天皇又收了一位倾国美人，独宠于她，乏理政务。

　　皇宫内，妖娆的红衣美人坐在樱花树下浅酌，侧头娇笑着问廊内抚琴的天皇：“陛下，藻女美吗？”

　　年轻的天皇眼神痴迷，讷讷道：“美，再没有人能比藻姬更美。”

　　美人被逗笑了，随手丢掉玉质的酒盏，丝毫不在意酒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瓣。她旋身而起，抽出折扇合着曲音踏了几个舞步，又问：“陛下，藻女好吗？”

　　“好，再没有人能比藻姬更好。”天皇的眼睛跟随着美人旋转的舞步转动，像是被妖怪魅了魂魄。

　　美人变换舞姿转到天皇身边坐下，将头轻轻靠在天皇肩膀上，状似不挠地追问：“哪里好？”

　　“哪里都好，容貌好、性情好、才情好，温柔而善解人意，当为吾之解语花。”

　　“是吗？”美人停了这情话似是十分受用，明显高兴起来，可随后似是想起来什么，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委屈，娇声质问，“那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藻女呢？”

　　“谁会不喜欢藻姬？”天皇有些惊讶，如藻姬这般妙人，何人不会心甘情愿将心予她？

　　美人想起那个幽昙般飘渺的清浅影子，纯净洁白到无动于衷，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痛，痛到心脏一抽一抽。

　　天皇见藻姬沉默着不愿回答，虽是有些吃味，但也不强求，只是抚弄着琴弦轻声回道：“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心吧。”否则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藻姬？

　　没有心？

　　呵，可不是没有心吗。

　　无情无欲，无风无尘，无魂无魄。

　　云外……之镜啊。

　　藻姬于是轻轻笑起来，玉手执起放在廊上的酒壶倒满酒盏送到天皇唇边喂他饮下：“定是如此。既然陛下为藻女解了惑，那这壶酒，就算作藻女奖赏给陛下的，如何？”

　　分明是大胆放肆的话语，但从藻姬口中说出来，却偏偏感受不到一丝的无礼和冒犯，仿佛本来她才是那高高在上之人。

　　年轻的天皇惊喜于藻姬少有的亲近，又哪里会拒绝，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于是一口接一口，一盏接一盏，几乎满壶酒液全进了天皇的肚子。

　　不胜酒力的天皇陛下摇晃着昏沉的脑袋，完全忘了放于膝上的琴，踉跄地起身往藻姬的方向扑，被藻姬皱着细眉轻松拨开摔在地上。

　　后脑“咣当”一声撞上木质的门廊地板，天皇痛得眼前发黑，酒却醒了几分。

　　他皱着眉表情痛苦，抬眼看向依然端坐的藻姬：“咦？藻姬你的眼睛……怎么变成金色了？”

　　随后痛苦渐消，醉意再次漫上来，天皇傻兮兮地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地夸赞：“不过这样的藻姬也好看。”

　　他像是个孩子，咂咂嘴在地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含糊道：“明天、明天吾带藻姬……去看个好东西，右大臣说能保佑……保佑吾国祚绵长……”

　　保佑国祚绵长？

　　嗤，人类呵。

　　红衣的美人眯起鎏金的双眸，俯身在天皇耳边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