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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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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馆里暂时住下来,第三天,SAM call我。
三生石茶艺屋。
靠窗的位置。
两杯热茶。
SAM被阳光轻抚的头发让人暇想起午后的草场,那煦暖的感觉。
我端起我的那杯茶。
SAM注视我片刻,意外地打破了沉默,道∶“你有些浮躁。”
也许是的。
SAM将纸袋推给我,轻轻叹了口气,他眼中对我的信任有些动摇,他道∶“你的状态不太适合接任务。也许,你该休息一阵。”他的手还按在纸袋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过了纸袋。
SAM只说了一句∶“小心。”起身离开。
这个世界真是不同了,一切都那麽迅速地在改变。我不知道是什麽令我们改变,也不知道我们最终会变成什麽样子。
芽胚会变成灿烂的花蕾,毛虫会变成绚丽的蝴蝶,那麽,我们呢?
浮躁。
我站在浴室里,面对着白瓷砖的墙壁。
浮躁。
是的。
从父亲离开后,我就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浮躁,我才会吻应子桐,吻安逸。因为浮躁,我生病了。因为浮躁,我去东京让自己沉淀。小耗子意外地浮出记忆,让我失败。
那麽搬到旅馆,也不过是在逃避。
我浮躁。
谢谢SAM一语中的。
拧不紧的水龙头在滴着水,滴到满是冷水的浴盆里,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生命如此周而复始令人厌倦。
有人敲门。
我把握枪的手藏在背后,打开门。
阮诚?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阮诚的帽子低低地压在眉际,沉郁地看着我。
“子桐申请去F区服务了,是做卧底。这是他留给你的。”阮诚把一盘磁带交到我手中。
他没有表情,声音也平淡得乏味。
关上门,我把磁带放进录音机的卡座里。
“离开是我唯一的出路,罂粟。我骗自己说我可以让你依靠,可是我发现,你并不爱我。
“想起来,真像是一场梦。那次去送孟先生,你穿着黑风衣,那麽幽冷那麽镇静地走出来的时候,尽管阳光都照在你身上,你仍是那麽苍白,沉沉地如一场雾,就是那个时候,我好像中了邪,一脚就踏进了不可回的地狱。开车的时候,我的手都在颤抖,生怕会握不住方向盘。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浅浅的一个吻,就夺走了一个男人全部的勇气。你就是杀手,无需用刀,你已处决了我。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不想死在你手上。因为爱着你的我在被你一点一点杀死的时候,将是丧失了全部的尊严,那时你不仅仅是不爱我了,你还会鄙视我。如果不能得到你的爱情,至少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让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不是抱着厌弃的心情。
“今生不再相见,罂粟。”
毁掉卡带,我躺进满是冷水的浴盆。
用手撩起水淋在肩头,我觉得那种浮躁的感觉驱之不去。
躺在水底,在肺活量允许的范围内,我放纵自己流泪。
曾经以为自己没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结果还是将心撕扯得血淋淋。难道是我在犯错?
上天啊,我,你创造了我,却是用我来惩罚什麽人呢?还是让谁来折磨我?
容忍自己片刻的脆弱,我从水里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个世界,终究是不同了,逝去的日子再也不能回头。我不走回头路,所以我只能选择不悔。
夜景画片一样飞速闪过,我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在这样奇幻的背景下也显得超乎世外的冷漠。列车沿着铁轨前行,仿佛再不会停止,一直驶向无尽的黑暗。
这次下手的对象在X市,我的出生地。
列车到站时天色已明。
乘客纷纷下车,只有我仍坐着不动。
七年之后又回到这座我出生并成长的城市,已经死去的一切突然又复生了,比这晨风还冷地扑向我。
最后一个走出这车站。
我命令自己振作。
乘计程车去预定的旅馆,我惊讶地发现圣婴孤儿院已变成了住宅区。
“孤儿院呢?”我问司机。
“早就搬迁了。听说曹议员这次答应专拨一笔款项扩建孤儿院呢,还要成立扶助失足少年的机构。”
沉默了片刻,我问∶“安魂山公墓呢?”
“还是老样子啦,现在有钱人都不葬在那里了,宝瓶山墓园才漂亮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小姐,你是本地人吗?”
我没回答,看着车外。
曹议员。曹长洲。
我这次下手的对象。
在旅馆休息了片刻,我便按SAM给的地址去找曹长洲的住处。
站到洋房前了,我才发现,曹长洲的房子原来就是我童年的家。虽然已有不少地方改建过了,可是洋房优雅的姿态还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从雕花大铁门看进去,那宽阔的车道、狩猎女神的石像、葱绿的草坪都还是一样。
当年妈妈为了维持奢华的生活,将房子抵押出去,她一死房子就易主了。而我,从不曾想过要回来看看。
审视了一下地形,我正欲离开,忽见有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出门来,我下意识地利用一辆停在旁边的车挡住身体。
那个中等身材年过半百的男人就是曹长洲,他正神采飞扬地说着什麽。而旁边那人,竟然是──安逸!
安逸还是那麽温和而礼貌地微笑着,除了有一点削瘦,没有多大变化。
在大门口,曹长洲握着安逸的手,叮嘱道∶“早些回来,今晚吃你阿姨亲自炖的蛇羹。”
安逸点头,直到他上车去远,曹长洲才返回屋内。
我靠在车上,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撞击得胸口好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安逸。
他怎麽会在这里?
他和曹长洲是什麽关系?
不,不管这些了,不管他来做什麽,不管他和曹长洲有什麽亲密的关系,总之我会杀了曹长洲。
登上对面楼房的天台,我用高倍望远镜向洋房眺望。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内的陈设和一些来往的人,有政客,有职员,有社会团体的人士,有曹家的女人和小孩,还有佣人和保镖。
观望了三个小时,我回旅馆去吃了东西,睡了一觉。
夜间九点整,我背着背包又回到了那个天台上。
将枪在白天观测好的位置安置好,我用红外线热度观测器观察洋房。屏幕上显示,一楼的客厅里有三个,餐室里有两个人;二楼东边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小孩;隔壁有一个人在看书;三楼有五个人在来回走动,大概是保镖,一个小房间里,有两个人坐得很近地交谈着。
九点一刻,曹家用晚餐的时候。
把牛仔服拉紧了些,我摸了摸自己挽起来的头发,吸了口气。
戴上红处线夜视镜,伏在机枪后,我瞄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曹长洲在保镖的簇拥下走下三楼,身边的人正是安逸。
刚才我没有开枪,就是怕误伤安逸,虽然他和曹长洲体形上有差别,我对自己的枪法也一向自信,但是就有那麽一种惴惴不安的心理,令我不敢开枪。现在,他们两个人挨得太近了,我又一次放弃了下手的机会。
到了餐室,曹长洲还是和安逸挨着坐,身后又有保镖和佣人晃来晃去。
我换了子弹,射击。
正中餐室一角,一股火焰呼地腾起,餐室里的人一下乱作一团。保镖纷纷拔枪,护着曹长洲跑出餐室。我又向客厅打了一枪,火焰逼得他们跑进花园。
我看见安逸非常镇静地保护住曹家的小孩,有保镖用手机报警。
我瞄准猫着腰小跑的曹长洲,扣下扳机。就在那一刹那,曹长洲身边的安逸一转头,目光向我这边望过来。明知相距甚远,明知他未必看得见我,可那一刹那,我竟然如遭雷击一般颤抖了一下,子弹射偏了,一个保镖一头栽倒在地。
人们更加慌乱,有的趴在地上不敢动,有的抱头乱窜。更多的人护住了曹长洲。
安逸指着我的方向,对保镖说着什麽。
立刻有保镖用身体挡住曹长洲,警觉地看向这边。
警笛声已近,不能再耽搁了。
将枪械装进背包,我飞奔下楼,闪身进到一条小巷,顷刻间,尖锐的警笛划裂了夜空。
九点五十七他,我赶回旅馆。
喝了杯水,我心口仍然疼得厉害。
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因为安逸而失手,竟然是他来做我的死神。
有什麽是我忽略的?
重新翻开资料,在家属一栏中记录着曹长洲有二子一女,长子曹汕和女儿曹滴在五年前因飞机失事丧生。
曹滴的名字下有行小小的注∶曾与医科同学安逸订婚。
安逸……我打电话给SAM∶“SAM,我要知道安逸和曹滴的事。”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才听见SAM不疾不徐的声音∶“明天早晨五点以前我会把资料给你。”
凌晨四点,侍应生交给我一份密封的文件,里面是打印好的资料。
安逸,医生。
父∶安适,教师。母∶穆兰陵,出身武术世家。孪生胞姐∶安娴,律师。(其他略。)
从这里我知道了,安家的子女十三岁后必须独立,学费及生活费均须自己负责,若仍住在家里,须交纳房租。所以安逸一直都很辛苦,特别是念医科之后,学业繁重,工作劳碌,常常连每天四个小时的睡眠都不能保证。
他的恋人曹滴生活优裕,乐观天真,像所有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美丽。曹长洲十分欣赏安逸的才华,曾提出资助安逸完成学业,却被拒绝了。
曹滴,那个可爱的曹滴,那个深爱着安逸的曹滴,竟然便从此拒绝了家里的经济援助,仿效安逸一样半工半读。一向娇生惯养成的曹滴有一整年没买过新衣服,没买过化妆品,没进过高级饭店。白开水泡方便面之余,安逸请她吃一根棉花糖,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
他们已准备毕业后就完婚。
毕业前夕,安逸才二十三岁,他和姐姐用积蓄和奖金买了房子,一栋小小的整齐的房子,准备作为他们和曹滴未来的家。
也就是在这一年,曹滴意外去世。
此后,安逸再没交过女友,也没有住进过那栋房子。他与曹长洲时有联络,每年曹滴的生日和忌日,他都会来看望曹长洲,并拜祭曹滴。
资料详尽得可怕。
SAM是怎麽做到的?
是不是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
是我太浮躁,所以粗心没看到那行加注,否则也不会被安逸吓了一跳,在最后关头还失手。
也难怪SAM会担心我。
如果我杀了曹长洲,安逸一定会恨我。
我一定要杀曹长洲。
还没有人可以逃得过我的刺杀。
曹长洲,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成为例外。
安逸导致我失败,我也不会原谅他。
经过昨晚,曹家一定防卫森严,下手更困难了。我必须冒险。
七点整,我把装枪械的背包放在公园的长椅上便离开,SAM自然会来取走的。
然后我打电话给安逸,装作很痛苦很疲倦,声音里满是绝望。
安逸听见是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我有一刹那的迟疑。
“罂粟,你在哪里?发生了什麽事?”
“你别管我在哪里。安逸,我好累。我很害怕,真的害怕。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觉得那列火车是带我回去从前的噩梦里的,有无数双干瘦的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来了……”我装作啜泣。
安逸慌了,他想安慰我,我却不听他说话。“……我想来看妈妈,可她……她一定是恨透了我,她让我想起那麽多可怕的事,让我睁着眼睛对着空气都在做恶梦。安逸,我好怕。”
“你到底在哪里?”安逸吼了起来。他身边有人在问∶“怎麽回事?”我听出是曹长洲的声音。
我挂断电话。
半小时之后,我又打电话给安逸∶“我受不了了。妈妈那麽仇恨地盯着我看。血从她身上流下来,一直向我淹过来,我躲不开,我躲不开啊安逸。”
这次没容安逸说话,我就挂了电话。我知道,安逸会上当的,因为他善良。
到了安魂山下,我买了瓶酒。
再打电话给安逸,他不等我开口就在吼∶“你到底在哪里?”
我用平静得诡异的声音说∶“安魂山,我妈妈就住在山上,我就要去看她了。我们已经分开了八年。现在,父亲大概也已经死了。他们都死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安逸焦急地叫∶“你别走开,我这就去找你。”我听见电话那端曹长洲在叫∶“阿逸,你这麽着急去哪里?”想必安逸已是拿着电话就往外跑了。
我幽幽地笑∶“找我?你怎麽找我?你知道安魂山在哪里吗?……安逸,我好想你。我才知道原来想一个人是这麽寂寞。”
挂上电话,我缓步上山。
多年不曾来此,墓园是有些破败了,可是还是那麽干净。那些长青柏似乎仍是记忆中的模样,脚下的石阶坠得我身子好沉。
妈妈的墓并不难找。
墓碑上的照片是妈妈最端庄最美丽的一张,带着淡倦微笑的她像飞累的天使般安祥。朱红色的字有些黯淡∶“舒夷芷之墓。一切五三年十二月一日──一九八九年七月十五日。”
妈妈。
我掏出手帕拂去照片上的灰,坐了下来。
忍着恶心,我用酒漱了漱口,掸在衣服上一些,倒了大半在地上。
我抱着膝盖看着妈妈。
已经模糊了的妈妈的容颜借着这张照片在我记忆里复苏。妈妈是这般美丽。
不知为什麽,我原以为已经忘记了的,现在忽然又想起许多关于妈妈的往事来。
我记得妈妈在客厅的白羊毛地毯上跳舞,是西班牙传统民间舞蹈,翻舞着红裙,拍拍手,大声地呦喝。她的眸子发着光,我总疑心那是紫色的,妖异而诱人。有段时间,我总在照镜子,害怕自己的眼睛变成和妈妈一样的紫色。我恐惧得甚至想挖出眼睛。
其实,妈妈的眼睛比子夜更黑。也不知是什麽缘故,使我产生那样奇怪的幻觉。
有时候,在某个清晨,妈妈会把她冰凉的瘦瘦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杞人忧天地问我∶“小粟,你不是发烧了吧?”其实,她也只是问问而已,她从来都不会注意到我真的在生病,也看不到保姆在我身上造成的伤痕。她更看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别的小孩的不同,她的女儿是异常病态的。她根本不爱小孩子。或者说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只爱她自己。
有一次,因为我烧掉了保姆的新衣服,被保姆关进了柜橱。里面狭小的空间让我觉得格外安全,黑暗中我抱紧自己,没人来伤害我,真是快乐。妈妈知道后却发了疯似的把我抱出来,大骂了保姆一顿把她赶走了,又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
我不怕黑。但我猜,妈妈是怕黑的,而且过于狭小的空间会令她感到压抑。她的卧室很大,床头总是亮着灯。
有几次,我在妈妈洗澡或是和男人亲热时关上灯,她总是尖叫着冲出来,抓住我愤怒地摇晃。一次,我的肋骨被她摇断了一根,住了很久的医院,妈妈几乎不愿接我回家。
我的名字是妈妈给起的。有时候,我想,妈妈对于她那种糜烂的生活就像吸毒一样上了瘾,戒不掉了。或者她已根本不信神了,又也许是她早知道我是一个罪恶的生命,所以才用“罂粟”来给我做名字。
我是妈妈的女儿,是来继续她的疯狂的,还是来报复她的荒唐的?
我不知道。
咬破指尖,我把妈妈的名字涂红,一遍又一遍。
舒、夷、芷。舒、夷、芷。舒、夷、芷。舒、夷、芷……
“罂粟!”一只大手抓住我的手腕,我被拉进一个人的怀里。
“你这是干什麽?为什麽要伤害自己?”他抓起我血淋淋的左手,声音都在颤抖。
虽然已不打算原谅这个人,我还是忍不住靠在他怀里汲取温暖。他健康的心跳引起我冷硬的心的共振。
“你喝酒了?”安逸惊怒地叫。他知道我从不喝水以外的饮料的。
我靠在他怀里,不想动。
“我送你去医院。”安逸说。
我猛然抬起头,道∶“你不如叫我去死。”
安逸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跟我来。”扶着我离开墓园。
到曹家的时候,果然看见防卫又森严了许多。我装作虚弱,被安逸抱进去,脸藏在他怀里不让人看见。
在客厅,经过整修,昨晚被烧过的地方已基本掩饰住了,两名便衣上前要检查我们。
“阿逸,带孟小姐上来休息吧。”曹长洲站在楼梯上说。便衣听见,这才让我们上楼。
距离这麽近看曹长洲,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像名小公务员多过于像议员。他注视安逸的目光还带些慈爱,真叫人不敢相信他会是驱使未成年人私运白粉的毒枭。
安逸抚着我的脸,柔声道∶“罂粟,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我一定会帮你的。相信我。”
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轻轻地一笑。安逸不由得叹了口气,伸臂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抚我的背,安慰着我。
我越过安逸的肩膀望着曹长洲,我的刀就在我身上,随时都可以拔出来。可是我没有动,因为没有把握。
推开安逸,我走向曹长洲,他见我站也站不稳,自然而然地便扶住我。“长洲……”我抓住他。
曹长洲一怔,道∶“你认识我?”
“长洲,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丢下我不理……”我哀泣。
曹长洲张口结舌,安逸也问∶“罂粟,你说什麽啊?”
“长洲,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要不理我。上次,我们去日本洗温泉,不是很开心吗?为什麽你撇下我先走了呢?”
安逸的脸色变了。
“这两年来,我都很听你的话,没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事。我好努力地要做到你满意,我把什麽都交给了你呀。你为什麽不理我了?是我做错了什麽?”
曹长洲极力推开我,怒道∶“你胡说八道什麽?”
我跌进安逸怀里,他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我抬头对安逸笑笑,笑得泪眼迷蒙,安逸下意识地用手指抹去我的泪。“你瞧,他总在别人面前装不认识我。安逸,你告诉他我是谁。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
“阿逸!把这个疯子弄走!”曹长洲忍无可忍。
“她不疯,她只是个孩子。”安逸在颤抖,他悲伤地看着我,“罂粟,不要说谎。”
“你不相信我?”我冷笑,“要不要我告诉你他脱光了衣服是什麽样子?”
“住口!”曹长洲愤极扇了我一个耳光。
清脆的掌声响过,我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阵眩晕,抱住头蹲了下去。
安逸把双拳捏得格格作响,我可以想像得到他愤怒的神情,尽管他一向喜怒不形之于色。安逸,疼爱我的安逸,父兄一样的安逸,他绝不会容忍别人伤害我。
曹长洲呆了一呆,道∶“阿逸,对不起,我是一时气昏了头。我知道你很喜欢孟小姐,我也很想看到你们在一起。自从滴滴去世后,你一直不开心,我看着也难过……”
“对啊,长洲说过,你们都快结婚了,飞机就这样──轰!一声炸了,撞到山上炸掉的。曹滴就死了。”我坐在地上笑个不停。
这件事我不该知道的,除非是曹长洲告诉过我──这是很合理的解释,在我设定的前提下。
我站起身,向曹长洲走过去∶“我们别再吵了,好不好?”我猛然拔刀刺向他。
刀锋划破了曹长洲的肩,安逸一个箭步窜过来,扣住我的手腕,夺下了刀。曹长洲的惊呼惊动了门外的保镖,他们一冲进来便看到安逸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抓住负伤的曹长洲。保镖立即拔枪对准安逸∶“放开曹议员!”
曹长洲忍痛道∶“不关阿逸的事,你们出去!”
安逸把曹长洲交给保镖扶去休息,匕首也交给了便衣──他有意无意地悄悄用衣角擦了擦刀柄,除去上面我的指纹。那些人看安逸的目光都是犹疑的。门外也多加了便衣看守。
我坐在床边,装作发抖。安逸走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他眼中痛惜的神色让我心痛,愤怒的神情却让我畏缩。
“为什麽这麽做?”他沉声问道。
我茫然。
“你为什麽要说谎?为什麽要伤害曹先生?”他抓住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捏得我好痛。
“你不相信我?”
安逸沉声道∶“你知道我一直都非常信任你。可是,这一次是你骗我。曹先生根本不可能和你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他因为意外事故,已经不能人道了。”
我大笑出声,老天!我找了一个多麽荒唐的理由!真应该向极乐鸟请教几招再来的,不然也不会充当了丑角。
“为什麽这麽做?”安逸冷然的问话让我静下来。“你先是骗我你因为父母过世而伤痛欲绝,使我着急,把你带来这里。然后又编这麽个蹩脚的谎言来挑拨我和曹先生的关系,又给保镖造成是我伤害曹先生的错觉……罂粟,你目的何在?──还有,你是怎麽知道曹滴的事的?”
我一凛,长久以来,我只知道安逸学识广博,为人谨慎细心,待人体贴,却没料到他还拥有一颗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分析力,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医生所必备的优良素质。安逸,竟原来是这样难对付。
我不会输的。要害安逸就害得彻底。
抬起泪光莹然的眼睛,我幽然地道∶“我快疯了,你不知道麽?”
安逸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和缓下来∶“罂粟,我知道你有很多压力,可是……”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只是一听说你和曹滴的事我就好生气,她已经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还和她的家人来往亲密……我也不懂我为什麽生气。可是,我就是好气好气……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才好,让你也这麽对我念念不忘……我就想破坏这一切,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好……我是疯了。我太坏了是不是?”
安逸震动了,轻拥我入怀,喃喃地道∶“你怎麽这麽傻?”
泪水流过脸颊,我不出声地笑了,安逸,你的弱点我最清楚不过了。
“安逸,你会不会不再理我了?”
“只要你知错就改,我就不会生气,不会离开你。”他低声道,“永远不离开。”
“可是我总会控制不住自己做错事,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
“无论你做错了什麽,我都会原谅你的。我没有办法去恨你啊。”
在他怀中汲取温暖,我警告自己清醒。没有什麽承诺是可信的。谁能真的永远爱谁?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传奇。全都是谎言,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那……那我不惹你生气了。我这就向曹先生道歉,好不好?不然他也会生你的气的。”
一抹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安逸的脸庞,他微笑着放开我,打开门让人去请曹长洲过来。
一名便衣陪曹长洲一起进来,戒备地看着安逸。
发现安逸的神情显得轻松愉快,曹长洲紧绷着的脸缓和下来。
“曹先生,我很抱歉……”我一边讷讷地道,一边绞着手走近曹长洲,“真的,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我突然用膝盖猛力一撞挡在曹长洲身前的那名便衣的小腹,夺过他腰间的枪,随即用枪指住曹长洲,接着用掌缘切在那正欲大叫的便衣颈后,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曹长洲浑身都在发抖,安逸想抢上前来,我把枪口指住曹长洲的太阳穴,安逸不敢妄动。
“罂粟,”安逸惊怒地叫,被人欺骗的心情很难受吧。
门口还有两名保镖。我知道。
从曹长洲身上搜出一把枪,我把那名便衣的枪内的子弹退了三颗出来,将枪扔给安逸,安逸下意识地接住了。
我退向窗口,外面是荒弃了的草地,草地那边就是围墙。
“罂粟,别做傻事。”安逸警告我。
我连开两枪,杀了曹长洲和便衣,安逸怒吼一声,举枪对准我。
开枪呀!安逸。如果是你开枪,我不会躲的。
枪声惊动了守卫,他们撞开门冲进来,我没有再看安逸,一枪一个结果了他俩。不等其余人赶到,我已从窗口跳了下去。
三楼的高度对我来说不算什麽。有种人是天生就适合各种运动的。尽管我外表瘦弱,而且也常生病,可是别人很难了解我的能量何时才会真正枯竭的。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也早就死掉了。
从窗口跳下的一瞬间,我瞥见安逸高大的背影有些萧索。
他,还是没有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