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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里蕻 ...


  •   过了两天谭静的身体和精神明显见好,路一鸣这么个大男人天天在医院晃荡着也确实不是那么回事,他这几日心里一直盘算着宋良弼的事怎么办,虽说他心里对宋良弼是恨不得摁地下揍一百拳的,可那也是得他来动这个手,要是别人去欺负跟他从光屁股蛋一起长到大的朋友,路一鸣肯定是第一个不让呛。

      何况退一步说,宋良弼当时也是为了保护他才准备和人动手的。

      路一鸣提溜着前些日子给谭静买的剩下的营养品,趁着大早去了和平叔家,他站在围墙外面,心底犹豫了再三要不要去敲这个门,他终于明白了他出去闯了祸他爸妈去给人赔礼道歉的时候的心情,你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哪怕你在外面再有头有脸的,进了人家这个门,你的脸就是给人家当鞋底子蹭的,光蹭可能还不行,哪怕穿着你去踩了地上的狗屎,你也得笑脸相迎的说真香。

      亏得他妈那么个爱脸面的人物,这些年跟着自己受了多少气。

      路一鸣心里正暗自挣扎,却看见和平嫂正出了门拿着个秃了头的在扫院子,看着像是个有心事的样子。

      路一鸣弯腰进了院,打了个招呼:“嫂子好,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啦。”

      和平嫂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这个声音这么一打乱,吓了一跳,平静下来后看见是路一鸣来了,赶紧把地上的土规整规整,将扫把搁到院子的角落里,两手搓了搓,略显局促的说:“啊,一鸣来啦,吃饭了没有,来家吃点,你和平叔一会儿上山,我早就做好了。”

      和平嫂有些拘谨,她嘴拙不会说话,加上她家和平叔脾气大,和平嫂在外人面前稍多说了几句话就免不了挨撅挨骂,所以更显得沉默寡言了。

      “不要嫂子,在家里吃过来了,我叔呢?”路一鸣问。

      “哦,在里头呢。不再吃点啦?”和平嫂指指屋里。

      “不用了,嫂子,你这个扫帚不好了,等着我回去给你扎一个哈,这个扫地太费劲了。”路一鸣过去把倒了的扫把捡起来放好,他才不会扎什么扫把呢,让文凯干就行了。

      路一鸣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赵和平正在喝着棒棒面粥,呼噜呼噜的声音震天响,他抬头看了路一鸣一眼,好像是早就知道路一鸣要来。

      路一鸣略带尴尬的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灶台上,赵和平从容的用筷子挑起一根雪里蕻:“这个咸菜好,你们城里来的人啊还不乐意吃。”

      路一鸣看着他把咸菜放进嘴里咬的嘎吱嘎吱响,表情别提多享受了。

      “我们是想吃,没有这个条件啊,我们那地儿不下雨是烟灰缸下了雨就是墨盒子,长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来,我妈就只能出去挖荠菜回来给我们吃。”

      路一鸣这纯粹是瞎说,北京城长不长雪里蕻他不敢确定,但是他妈妈是绝没有去挖野菜的,他妈妈能不能把四叶草和狗尾巴草分辨出来他都难说。

      赵和平也没正面回应,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路一鸣脸上赔着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说:“那个..和平叔,前几天你受了惊,我来看看你,去社里给你买了点东西,你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和平叔抬眼看了看灶台上放的营养品,多是些罐头和奶粉什么的:“能有什么事,以前当民兵遭的罪不比这个多,他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想怎么我。”

      “是,宋良弼确实不是个东西。和平叔,你知道吧,谭静恢复的不错,医生说了,她过两三天就能回来了。”路一鸣揣摩着说。

      “哦,没有事就行,她这个闺女人不糙。”和平叔捧着碗说,谭静总来他们家帮着干活,一点儿不夹偷懒的心。

      里屋赵和平的三个孩子早就站在炕上往这边看了,他们好奇路一鸣拿了什么东西来,有个年级大一点的小子发现其中一盒好像是肉罐头,眼睛瞬间绿了,跳下炕就冲到了灶台边。

      “滚回去!没有样的东西。”和平叔气的敲着碗骂,棒棒粥渣滓沾到了胡子上。

      一家之主的威严确实是不小,那小孩马上就不敢动了,赵和平每次发火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配上他比平常人大上一圈的块头,确实挺吓人的。

      和平嫂在屋外听见动静赶紧进了屋,一进屋就看见赵和平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本能的身体缩了一下,然后垂头搭眼的拉住孩子:“大辉,出来,别惹你爹上火。”

      赵大辉的魂儿都快让他爹吓飞出去了,张着个大嘴。

      路一鸣见状站起来,从袋子里把那盒肉罐头拿出来,手在拉环上轻轻一起,罐头就开了,罐头上飘着几片白花花的油块儿。

      赵和平见状,马上说:“一鸣,我们家不要,赶紧拿回去。”

      “和平叔,我知道你不稀罕我这点东西,但不是孩子想吃嘛,再说这个钱都是从宋良弼的补贴里扣得,他就该出个钱。”

      赵和平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叹了口气:“孩子想吃的东西多了,还能都让他吃吗。”

      路一鸣见赵和平松了口气,笑着把罐头递给赵大辉,示意让他拿着去外面吃,赵大辉捧着罐头兴高采烈的出去了,炕上观望那两个大小子更是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追出去了。

      路一鸣重新坐了下来:“叔,我这趟来是给你道个歉。”路一鸣郑重的说。

      赵和平端起碗呼噜呼噜的开始喝粥,不接路一鸣的话。路一鸣叹口气:“叔,我知道我们来给大家都添麻烦了,特别是我和宋良弼,给村里惹了不少祸。”

      “别这样说,你还是不错的,你这个青年脑袋瓜够活,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城,能成个事。”赵和平边吃边说。

      路一鸣笑了:“和平叔,你抬举我还是笑话我,我几斤几两你还没数。”

      “你还别瞧不起你和平叔”,赵和平伸出两指对准自己的眼睛:“别看没念过几年书,我看过的人还没有走数的。”

      “行,那我要是能回城,肯定记着大刚哥跟我说的这句话。叔,我这趟来,是想替宋良弼向你求个情。”路一鸣把这趟来的目的说了。

      赵和平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震得桌上的咸菜碟都一抖。

      “不用说了,你要是提这个就拿着东西走。”

      路一鸣早就料到了,他舒了口气,继续说:“叔,你也知道谭静...唉,不说了叔,我替宋良弼给你赔不是了。”

      路一鸣掏出放在兜里的白酒,烧刀子,乡里供销社最烈的酒,是干苦力的人干活杀寒时用的。

      路一鸣拿过赵和平喝完粥的碗,用牙撬开瓶盖,咕咚咕咚倒了一大碗:“叔,我替宋良弼跟你道歉,他是小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路一鸣就仰脖一口吞下,辛辣的酒刚一进他的喉咙,就像一团火似的烧起来。赵和平还没来得及制止,路一鸣就倒了第二碗。

      “叔,您看得出来谭静是为了护他,你看在谭静的面子上,呸,不是看在谭静的面子上,您知道谭静为什么跟宋良弼拌嘴吗?谭静她有气啊。”

      路一鸣泪流碗面,端起碗又将白酒一口喝净,赵和平拦都来不及拦。

      “谭静她弟弟为了来东北找她在路上死了,她弟弟才十一岁啊。”路一鸣伸手去抹自己脖子上的白酒和泪,他忍不住哽咽起来:“叔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帮人,我们混吃等死,天天没个正行,可你说一个小孩子有什么错,他就是担心他姐姐让人欺负遭罪了。”

      路一鸣他酒劲上来了,全身都在烧,他这次不倒碗里了,直接对着瓶子吹:“不管了,让他妈的宋良弼去死吧,他对不起谭静,更对不起谭静死了的弟弟。”

      赵和平知道他这么喝非得出事,赶紧去夺路一鸣手中的酒。

      路一鸣此时喝上了劲,犯了浑,醉了的人又力大无比,赵和平竟没抢的下来,路一鸣仰脖将一瓶白酒都喝干净了。

      “一鸣,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你爹妈还活不活了!”赵和平气的拍大腿,路一鸣把喝完的酒瓶子随手往门外一扔,酒瓶子瞬间消失在雪堆里。

      “我爹妈?”路一鸣竭力的回忆着自己的父母“我连现在他们在哪都不知道,唉,人死了就两眼一闭,谁管谁呢。”

      路一鸣开始说胡话,他尝试着扶着灶台站起来:“我走了叔,你当我没来吧。”

      赵和平没想到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知青能这么虎,叹口气赶紧去扶他:“走什么,你醉这个样我能让你走吗?躺会再说。”

      路一鸣摆摆手:“叔,不给你添麻烦,回家的道我能找着。”说着人踉踉跄跄就准备往外面走。

      路一鸣执意要走,赵和平留不住他。

      路一鸣牵着赵和平的手,也开始说喝醉酒的胡话:“叔,我知道我是个小辈儿,懂得也少,但我知道男孩子不能骂,你看我吧这么浑,来东北我都老实不少了,就是让我爷爷从小骂的,男孩子要么被骂成草包狗屁不是,要么就被骂成我这样的胡同串子,你们东北叫二流子是吧。”

      路一鸣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他怎么管得了那么多事,爱谁谁吧,管他宋良弼要被分配到哪个地方改造地球吧,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的狗脾气,连累的朋友也跟他倒霉。

      路一鸣念念叨叨的走出门去,身体左摇右晃,就剩个头不动,像只公鸡似的。

      赵和平的三个孩子还聚在一起舔罐头皮上残留的汤汁,路一鸣走了几步,终于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迎面倒下摔倒了雪里。

      赵和平气的狠狠踢了下门框子:“还不扶他上炕,等着,别让他走,我去找村长!”

      路一鸣倒下的时候看到天上明晃晃的日头,还有大片洁白的云朵,天真好啊,他心里想此时要能听一段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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