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3、山雨欲来

　　谢父自任了六品都尉常年在边关，他将女儿托付给兄长夫妇来教养，而后在女儿适龄的时候，请他们代为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又因谢母早逝，所以便由教养她长大的伯母操持婚事。
　　这样想，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谢父人在边关大营，私人书信又不是衙门紧急公文，往返一次耗时几个月本来就平常。何况大营有大营的规矩，不是信使到了门口立时三刻就能把信送进去的。
　　所以他信了那句“来往书信缓慢，答婚书要迟些送来”的说法，难道很不可原谅吗？
　　虽然直到从老宅回到长安后他与谢谨才亲近起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之前就有过任何不尊重她的意思。他是想清楚了才迎娶的谢谨，并且他敢说一句，自昏礼那日开始起他不曾做过任何一件欺辱她的事。
　　所以他真的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而忘了答婚书那回事，难道就那么难以相信吗？
　　而她，不要说解释了，甚至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给，就那么离开了家里。
　　李珪从很早就知道谢谨不像谢敏那么软弱，那么依赖他。但是她说走就走，难道她就对这个家，对满儿，甚至……
　　对他也毫无依恋吗？
　　所以在管家惶恐地说完事情的始末后，他心里首先升腾起来的是恼怒。
　　当恼怒淡去后，变成了执拗。
　　他不信她赌气还能赌个一辈子。
　　他更不信她不会再回来。
　　但是当第三天晚上他回房后，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只因为听到外头有响动就迫不及待地去开门，然后看见门外一片空荡荡时，他开始后悔了起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两夫妻过日子又不是公堂断案，非得分个黑白曲直，更何况不管是不是他愿意的，道理上的确就是他不对。
　　难道他是在期望没有做错事的人主动低头吗？
　　所以在第四日的清早，将阐明事情始末并恳请谢父原谅的书信送出去后，他去了墨香书肆。
　　对，没错。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五姓七望代代通婚，墨香书肆的主人说起来也是李家的亲戚，收留李家妇之后自然会知会他。他一直不去迎她，自然也是知道她待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见她在笑。
　　早在她还只是他的妻妹时，李珪就知道谢谨年轻貌美。但是他从来不知道的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居然如此明艳照人。
　　李珪呆呆地隔着一条街，看着站在书肆里头的她。
　　有客人仿佛问了她些什么，然后她突然间浅浅地笑起来。不过是一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却瞬间妩媚了她的眉眼，仿佛前一刻还只是花苞的牡丹陡然间盛放开来。
　　不，即使她穿的只是麻衫，即使她发上连根木簪都没有，但是那一刻店铺里的所有人都看着她。或许李珪真的是不耽于美色，又或者仅只是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容颜，恍惚一瞬过去后他看到了几乎每张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
　　“惊艳”。
　　但是下一刻，巨大的失落感陡然向他袭来。
　　他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一瞬间，他仿佛被人从高崖上推落下去，摔到谷底就再也站不起来。
　　甚至搜遍记忆，他都不记得是不是看见她笑过。
　　所以……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是不是愿意嫁给他。
　　心沉到了底，胸口一片难以呼吸的沉重。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后开始下意识地拒绝去听她的消息。
　　什么，原来不见她喜欢，离家之后却满东市地寻了茶来喝了。
　　什么，她赁了屋子来住了。
　　什么……
　　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了。
　　她……
　　“李，李舍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人与他说话。
　　李珪呆怔了一瞬，定睛在面前与他说话的人身上，却见是个女子。她一身宫女的打扮，名字虽不知道，那脸却在太子妃身边见过。
　　太子妃的宫女为什么会在……
　　李珪茫然了一瞬，四下张望才陡然醒悟过来，原来他竟是走到光天殿后头，再过一道门就是太子东宫的后寝了。
　　瞬间冷汗就要下来了。
　　东宫从衙门设置到宫殿都是仿的皇宫，太子虽平时爱与户奴狎玩并不常去后头，但寝宫里不仅有他的妻还有他的妾。
　　“珪一时忘情，还请恕罪。”李珪哪里还看乱看，连忙手一抬头一低，先告罪再说。
　　就算不说他窥伺宫禁，便只是一句乱闯后宫，也能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李舍人，不，不用如此大礼，”只听那女子说到，“到这里还是无妨的，只别继续再朝前走就好了。”
　　李珪略松了口气。
　　这宫女要是不依不饶地，他还真是要惹下好大一场麻烦。
　　他说自己一路都在想心思，所以根本没留意自己走到哪了，这种话说出来只怕没人肯信。
　　“多谢……”
　　宫女的袖沿在抖？
　　李珪微怔间，慢慢抬起头来，再次看向宫女。
　　刚才没有留神，此刻发现这宫女面色刷白，发际一层薄汗，嘴唇还在轻颤着。
　　这人如果不是生病了，就是……
　　李珪不由得目光再次下沉，顺着她明显藏在背后的左手看去。
　　“李，李舍人还有事吗？”宫女见他眼神，惊得几乎原地跳起来，面色简直白里发青。
　　“珪这就回转到前头去。”李珪没看见她手里拿的是什么，虽然觉得奇怪，又不能直接掰开她的手来看，只得作罢。
　　“那，那就请吧。”宫女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李珪只得依言折返而去。
　　走出几十步后，李珪还是觉得奇怪，忍不住停步回头又望了眼。
　　大约这宫女怕他折返，一直目送他离开，此时见李珪走远了便放松精神，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也垂了下来。
　　然后，李珪就从她袖子的前端看到一截被红绳扎住的枯黄稻草。
　　按照那宫女袖子隆起的形状……
　　李珪微微一眯眼。
　　稻草大底是个人形。
　　也就是说……
　　李珪惊得几乎瞪圆了眼睛。
　　心里顿时一片惊涛骇浪。
　　东宫怎么有……
　　厌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