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4、伐柏事件

　　“狄御史！何苦来哉，你这样做不过白白惹怒——”
　　刚刚踏进酒楼的谢凤莲怔了一下，领路的博士表情里露出点尴尬。
　　谢凤莲就算能做点饭，也是坚决不爱洗碗的。前阵子才从李家出来时各种捉襟见肘，险些都要露宿街头自然是只求饿不死就好。如今手头宽裕了，当然得把民生大计提上议程。这回她从东市里听见点好消息，心情正好着，又因错过了饭点着实有些饿了，于是瞧见一间看上去挺干净的酒楼就走了进去，谁想她前脚才踏进门口就听到上头传来一声隐隐有些耳熟的大喝。
　　领路的酒楼博士见她不由自主抬头朝上看，便解释了一句，“上头是狄御史和他的客人，平素一直来的，今儿许是心情不好，您多担待。”
　　谢凤莲回以一笑，“可是巧了，如果是狄御史的话，正该上去拜见。”
　　谢凤莲不仅对那位通达的狄御史颇有好感，何况他还是收留她的墨香书肆老板的朋友，这两三个月的功夫里见他好几回，多多少少有点邻家长辈的意思。虽然觉得此刻上头只怕情形不太好，到底碰上了就该招呼一声，因此上楼然后立在雅间的门外，“敢问可是怀英先生？”
　　里头说话声音一顿，不一时果然传出狄怀英的嗓音，“谢娘子？请进。”
　　谢凤莲应了一声，穿门而入。
　　二楼地面本来就不大，做成雅间之后自然f收拾得更用心些。
　　谢凤莲本想招呼一声就走的，总不好打扰人家说话，没想踏进屋子一看，此刻屋里的三个人她居然全都认识。
　　御史狄怀英自不必说，另一位居然是在东市人面颇广的容五。他侍立在第三人身后，瞧见谢凤莲虽然相当惊讶，却只是抬手行礼并不说话。
　　而最后一位，在地位上应该算是容五主家的……
　　谢凤莲几乎要皱眉了。
　　居然是三月初三那日误以为她要跳水，后来又在墨香书肆莫名其妙兴师问罪的青年。
　　那一点因为听到《东市谱》特别好卖之后的轻快顿时消失殆尽。
　　她知道这青年应该算是个相当好的人。
　　可第一回见他，是在看见李珪对着别人笑之后，第二回见他，又被他一句话扎进心口，她的“夫君遗弃她”。所以她在看见他的瞬间，心情就止不住地坏了下去。
　　“虽知怀英先生有客，到底还是应该过来拜见，凤莲打扰了。”谢凤莲对着狄怀英颔首致礼。
　　“谢娘子有心。”狄怀英对着她的时候表情很是和煦。
　　“不敢打扰先生，凤莲告辞。”谢凤莲本就只是声招呼，又见那个说话爱戳人心口的青年在，自然更不想久留。
　　“谢娘子既来了，莫要急着走。”却不知为什么，狄怀英突然开口挽留。
　　谢凤莲本来想推辞的，但是转眸一看那青年一听狄怀英的话就眉头一皱仿佛很嫌弃的样子，顿时就恼了上来。
　　他不喜她留，她就非要留。
　　“凤莲却之不恭。”
　　于是她在三个男人的注视下也在榻上坐了下来。
　　再然后，三人齐齐朝她注目。
　　因为她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坐在后边，而是像一个迟来的客人一样坐在了狄怀英的右侧。
　　狄怀英一怔之后与那青年面面相觑，随即开怀大笑，“好，果然是谢家娘子。”
　　谢凤莲只是回以浅浅一笑。
　　狄怀英愈发高兴了，甚至连称呼也回复成了相识最初的那种，“小娘子蕙质兰心，常有振聋发聩之语。今怀英有一事要请问小娘子。”
　　他这话一说，坐他对面那青年眉头皱了起来，“狄御史。”
　　他语调微沉，阻拦之意很是明显。
　　谢凤莲看了他一眼。
　　沐浴日光中的青年愈发英挺了。虽然不及李珪俊美，却浑身都洋溢着一股让人忍不住要眯起眼睛来的热力。
　　当然在他皱着眉头的时候，这种热力会更像夏天正午的阳光，能活活把人烤焦了的那种。
　　但谢凤莲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她在好歹也在李府当了近一年的家，一眼就看出青年这身剪裁合身的靛蓝色衣衫，只怕是比他头顶上那又是金又是玉的发冠要值钱更多。而且她确实记得容五是为了服色役，也就是受朝廷指派在高阶官员身边干杂活才来的长安。既然容五都站在这青年身后了，显然色役就是派到这青年身边。也所以更显然的是，这青年妥妥的一个“权贵”跑不了了。
　　谢凤莲心里有点发沉，只是到底并不觉得狄怀英能害她，因此便正色回道：“先生请说。”
　　“小娘子可知权善才权大将军？”
　　狄怀英轻飘飘地扔了一个叫谢凤莲大皱其眉的人名。
　　权善才是金吾卫大将军，据说轮到他为太宗陵墓宿卫的时候，不知怎的去砍了柏树。今上知道后大为震怒，下旨要斩他。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活该的，也有人说罪不至此的，就连东市小民都会念叨几句。
　　“听说过。”谢凤莲答道。
　　“那小娘子以为，若怀英想上谏表，劝陛下从轻发落如何？”
　　“狄御史！”青年眉头皱紧，“本……”他看了眼谢凤莲，“我才说过，此事甚为不妥。权大将军固是有功之臣，但他也的确犯下大不敬的重罪。陛下只是下旨斩他一人已经算是轻判。如果御史真想救他一命，至少等陛下气过了再说。”
　　谢凤莲微微诧异。
　　这是“反正圣旨下了之后也不会马上就砍，还是等皇帝气消了慢慢劝，不要现在就火上浇油”的意思吗？
　　好……
　　柔软的心肠。
　　真真是谁的心情都考虑到了。
　　但……
　　“凤莲以为，先生若想上表，不如现在就上。”
　　“哦？”狄怀英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你胡说什么！”青年怒目而视。
　　“换到民间，若是知道父亲坟地边的柏树被人砍了，怕也只有抄起家伙打上门去一个结果。”谢凤莲看了看青年，然后转向狄怀英，“陛下虽是至尊，亦是人子，愤怒的心情该是一样的。”
　　青年微愕，表情松缓了下来。
　　“陛下是明君。权大将军毕竟有功，为天下计，权大将军如果因为因为这个原因而死，只怕令将士寒心。今后谁为大唐奋战？”谢凤莲说，“所以凤莲斗胆猜测，陛下只怕是不乐于见到满朝大臣个个缩着脑袋不想惹事的。”
　　狄怀英颔首。
　　“且，大丈夫俯仰无愧天地，”谢凤莲浅浅一笑，“该做的事，为什么要瞻前顾后？”
　　狄怀英微怔，随后哈哈一笑，“说得好！”
　　旁边的青年微一侧头，有些想不通似的怔愣了好一会，最终却也只是紧皱眉头，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