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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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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言悠悠认真编写着明天要用的教材。已经说好,她每天去一趟蒲家,每次两个时辰,逢十还有休沐日,每月十二两银子,蒲家先付了五两,时间短收入高,这份工作可谓相当不错。她以前读书时做过好几年的家教,对此颇有经验,从洋货铺高价买了鹅毛笔,墨水则现用现磨,照搬以前教的课本,编了段吃饭买东西的简单对话,将里面涉及到的名词另用纸片写出来,上面中文,下面阿拉伯语。写完再三检查,生怕一不小心用了简体字,误人子弟。
蒲希密是个半大少年,爱玩好动坐不住,学习起来不情不愿。听说还好,周围人说的都是中国话,潜移默化,日渐熟练;读写就差远了,一个字刚学会,转头就忘了。上了好几天的课,只会写一到十几个数字,连简单的“人耳手足”都不会,还满不在乎说:“不会写就不会写,有什么要紧的,我会大食文就够了。”言悠悠让他默写十遍,他把笔一扔,装作没听见。
言悠悠总算明白上个老通事是如何被他气走的了,这么顽劣不合作的学生,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实在没法,她只好说:“如果明天你能把‘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七八座,八九十枝花’这首诗背诵并默写下来,咱们就不上课了,上街玩去。”
原本奄奄一息的蒲希密立即变得兴奋起来,“当真?”
言悠悠同他击掌为誓,“一言为定,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蒲希密信心满满地说:“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蒲希密换了身骑装,手里拿着根马鞭,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等着,一见言悠悠来,叽里呱啦把诗背了,急不可待说:“我们今天去骑马吧!”言悠悠慢悠悠说:“不急,还有默写呢。”蒲希密只得坐下,抓着鹅毛笔歪歪扭扭把一首诗默完了。
言悠悠拿起来看,那字写得跟蚯蚓一样,瞪大眼睛才勉强认得出是什么,一笔一划倒是没出错。
蒲希密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问:“怎么样,过了吧?”
言悠悠轻轻点头。他欢呼一声,一蹦三尺高,连声催促:“走了走了,自从上回把那老头气走后,我就再也没出过门,可把我憋坏了!”
言悠悠却说:“我不会骑马,今天咱们就在街上随便逛逛,不出城了。”
蒲希密有些失望,不过想到能出去,还是雀跃不已。蒲寿禄听闻后没有阻止,叫了一个机灵小厮跟着。言悠悠带他到小吃最多的关岳庙。
言悠悠观察一番,指着一个没什么人的摊子对蒲希密说:“那个是泉州特产,鱼丸,好吃,你去买。”蒲希密一听是好吃的,兴匆匆从小厮手里接过钱去了。哪知没过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回来,说摊主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言悠悠这才想起小摊贩都是说方言,哪有说官话的,挑了挑眉,“哦,那你就不买了?”蒲希密被她一激,立即转回去,深吸口气上前指着鱼丸问:“多……钱?”摊主见他话都说不利索,欺他是夷人,捞出一个鱼丸,再伸出一只手掌,表示五文一个。蒲希密要了一碗十二个,数了六十文钱。
言悠悠等他回来,摇头说:“人家按碗买,你倒好,按个买。”刚才她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前面那人买了一碗鱼丸,付钱的时候数了十五个铜板。这摊主真不老实,一看是夷人就坐地起价,怪不得生意这么冷清,这么大年纪还守着这么个小摊子。
蒲希密顿时气得要去砸摊主的摊子。言悠悠拉他走,没好气说:“闹什么闹,谁叫你不会说中国话,就当花钱买教训吧,把中国话说好比什么都强。”蒲希密恨恨咬了口鱼丸,问:“这叫什么?鱼丸,鱼做的丸子,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忘!”言悠悠闻言一笑,这也算阴差阳错,达到教学目的。
言悠悠又一路走一路教,指着大街上的招牌教他认字:“陈记米铺,卖米的;王麻子豆腐,你吃过豆腐吧,四四方方白白嫩嫩一块,或煎或炒或煮,怎么做都好吃;杂货铺,卖日常用的小东西的;还有,这个是肉铺,倒是没招牌……”
蒲希密跟着艰难地念“肉铺”两个字,突然眼睛一亮,指着羊肉说:“好吃!”言悠悠笑着点头,“对,羊肉好吃。”羊肉在泉州算得上稀罕物。
摊主立刻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招揽生意:“小伙子买一点吧,我家羊肉都是从关外运来的,一点膻味都没有,今早才杀的,新鲜着呢,你吃了保准下回还来。”
蒲希密很有经验地凑上去闻了闻,比划着要脖子上的肉。摊主竖拇指赞他会挑,连骨带肉剁下一大块。小厮上前付钱,不到五斤,两百多文。言悠悠暗暗咋舌,这羊肉可比猪肉贵多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言悠悠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各回各家,吃饭去吧。”
蒲希密把羊肉递给她。言悠悠不解看着他。蒲希密说:“我家有,这个给你。”蒲家家大业大,哪会缺这点子羊肉。
原来是买给她的,言悠悠不由得笑起来。没想到这少年貌似中二不驯,实际很率直可爱,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用大食话轻声说:“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虽然同父异母,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蒲希密好奇问:“他在哪儿?我能去找他玩吗?”
言悠悠摇头,神色黯然说:“你永远找不到他。”不知道父母弟弟他们好不好。她很小就离家外出求学,长年累月的分别,使得她在亲情方面相对淡薄,可是这一刻她很想他们。父母虽然离婚,各自婚嫁,但他们得知自己的死讯,应该会很伤心吧?
这个世界再怎么繁华热闹,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好想回家。
言悠悠无精打采提着羊肉回到客栈。裴元刚好在,不悦问她:“你又上哪儿玩去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客栈待着,别到处乱跑吗?”
言悠悠心情不好,呛他:“你管我!” 裴元这几天不知忙什么去了,根本没回客栈住,一回来就教训她,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裴元见她脸色不好,猜她大概出去被人欺负了,忍着气,没跟她计较,转而问:“哪来的羊肉?”
言悠悠不答,叫来伙计,让他把羊肉拿下去焖烧,晚上吃,又叮嘱说要多放调料,别有膻味,这才正眼看向裴元,问:“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打开箱子,指着满满当当的衣服首饰说:“全是你的。”没一件她的,真是羡慕嫉妒恨!
裴元轻咳一声,说:“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们要搬走。”
“搬去哪里?”看裴元大肆添衣购物的架势,大有在泉州长住的意思,是该找个地方正经安顿下来。在这明湖客栈住着,一天就要好几两银子,太不合算。她打听过了,普通民居,还有院子,一个月租金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把东西收拾收拾,今天就走。”
言悠悠没好气说:“我没什么可收拾的,左右不过两件衣裳,倒是你,一大堆的东西。”
下午收拾东西时,她发现墙角扔着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一件夜行衣并一个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头套,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有污泥水草。她拿起那个头套,怀疑裴元这两天是不是打家劫舍去了,对裴元的身份深表怀疑,他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吧?可是他身上又没有什么江湖匪气,倒是一身的臭毛病,成天嫌弃这嫌弃那的。
言悠悠怕惹祸上身,赶紧把包袱扔回墙角。
直到华灯初上,裴元才回来。言悠悠不满说:“不说今天走吗?”指着床上的包袱,“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她饭都没吃,一直等到现在。
裴元连喝了两碗茶才说:“现在走。”
“什么?现在走?天都黑了!”
裴元不理她,一个劲催促:“你快点,我下去结房钱。”一阵风似的走了。
言悠悠看着他的背影,不满说:“大晚上的搬家,做贼啊,这么见不得光!”
不一会儿,两个伙计上来帮忙搬抬箱子。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高大神气,皮毛油光水滑,完全不似干苦力的劣马。言悠悠正要上车,忽然想起来,说:“厨房还有我的红焖羊肉呢。”
驾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闻言咽了咽口水,看着裴元笑道:“裴公子,正好兄弟们还没吃饭。”羊肉在南方可不多见。裴元于是吩咐客栈伙计:“羊肉用陶罐装了,我们带走,再多盛些米饭。”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去,言悠悠喊住他:“羊肉有四五斤呢,盛出一碗来,给天字号套房的姬玛姑娘送去,跟她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她玩儿。”大食人都爱吃羊肉,姬玛应该会喜欢。
裴元闻言看了她一眼,“姬玛是谁?名字怎么这么古怪。”
言悠悠哼道:“我新认识的朋友。”
“你人缘倒不错,哪儿都能认识朋友。”
言悠悠暗暗腹诽,哪像你,成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马车在夜色里穿行,左弯右拐,越走越偏,绕着一片湖水走了一顿饭工夫,最后停在一座宅子前。言悠悠打量这宅子,临水而建,白墙青瓦,宽敞轩丽,屋舍精美,绕墙一带草木葱茏,光是站在那里,便觉得暑热退去几分。她走了一道又一道月洞门,方到女眷住的内院,不由得咋舌:“这么大?”回头问裴元:“租的还买的?”她一个人住整个内院,这也太奢侈了吧?
裴元没理她,只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有你住的就行了。以后你就住内院,没事少到外院来。”说着掉头就走。
言悠悠闷不吭声跟在后面。
裴元斜眼看她,“不说了没事少到外院来吗?”
言悠悠气道:“我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