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要扑我》徐楚

28、第 28 章

　　明则一大早提着夜叉就去了北城，安吉城最穷的城区。说北城也并不全然正确，应该说是城区的东北角，居住此地的多是穷人，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为流浪汉、拾荒者提供了天然的遮蔽。

　　老乞丐进不了坊间，只能草草将就在一个荒废的娘娘庙内。红罗得知明则救下了一个乞丐后，添补了一些新的旧的生活物品给明则带过去给他。老乞丐躺在新被褥里感动得涕泗横流，直言自己遇到了菩萨。

　　这段时日，明则隔三差五地就来看看他，给他带点吃食。有了这些吃食，也引得娘娘庙里其他乞丐过来献殷勤，老乞丐即便四根肋骨折断也不必担心起夜、饮食的困窘，相比之前，如今的日子噌噌噌上去了。

　　明则在庙内坐了一会，大鸟笼子就放在他脚边。有那几个和明则混得相熟的乞丐不停打听这个鸟笼子里装了啥。

　　明则礼貌地笑笑，转移了话题，寒暄了几句之后提着鸟笼子出了庙门。庙门旁边是一片荒芜的小树林，林内草木丛生。

　　明则不想回县衙，于是就往林子深处走了走，不久就出了林子，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是高高的城墙。然而荒草依然杂乱，几乎快没了膝盖，再往前走几步，明则忽然发现掩藏在荒草里的城墙竟然破了好大一个洞，洞口参差不齐，原来是砖被掏空了，明则提个大鸟笼子，矮身从洞内出了城。

　　厚厚的云层堆在空中，原野肃杀，数里开外是一弯晶亮的河流，北风带着湿寒迎面扑来。明则僧袍的衣角随风翻卷。

　　夜叉“咻咻”地叫了几声。

　　明则将黑布提溜起来，打开笼门将夜叉轻轻抱出来。夜叉机灵得很，一个劲地往明则怀里钻，汲取明则身上的热量。

　　被夜叉需要的感觉不错，明则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将手指放在齿间，只一咬，鲜红的血珠子顿时冒了出来，他把流着血的手指伸到夜叉面前轻轻摇晃，摇了半晌，夜叉理也不理，没有丝毫的反应。

　　明则使劲拧了拧夜叉的耳朵，将它弄醒，再把手伸过去，夜叉睁着半开的眼皮，闻了闻气味，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忽然嘴巴一张，开始干呕。

　　明则心内黯然，只得收了手，老老实实将夜叉捧在怀里，却不想这个家伙打了个滚，腹部朝上，四肢朝天乱蹬，眼睛笑得弯弯的，“咻咻”“咻咻”叫得特别欢快。明则这才发现自己上了这个畜生的当。

　　他哑然失笑：“你也取笑我。”倒提着小夜叉的两只爪子，便往数里外的河流大步行过去：“我把你扔河里。”
　　北风贴着河面卷过，翻出一片片粼粼波光。

　　明则依旧提着那畜生，作势往河里放。夜叉惊慌失措，“咻咻”叫着，试图往上翻卷，明则提着畜生，被忽略许久的一个细节跃然他的脑子里：夜叉生活在海里的！

　　他准备做个大胆的尝试，看着夜叉慌乱的样子又有点犹豫，几次三番，终于下定决心，手上轻轻一抛，那畜生打着旋儿地落进了河里。

　　“你来了。”
　　小厮推门而进，在雅间的门将关未关之际，他含着微笑仿似老朋友一般对着明止颔首。

　　明止纹丝不动，等着小厮亮出葫芦里的药。

　　小厮的笑意更深，继续往和尚面前走：“听说你在跟踪我。”

　　“听谁说的？”和尚不喜别人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向后退了两步，抬头扫视了这雅间一圈：“是昨天包了这个阁间的人？”

　　“哼哼，眼力果然不凡！”话还没有说完，手上“唰”地拔出一把匕首，欺身而来，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然而他遇上的是明止。

　　后面是客桌，明止此刻退无可退，他索性拿橦站稳，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迅速伸出去，巧妙而准确地捉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

　　从进门起，小厮便就在笑，现在笑得更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明止抓住他手腕的瞬间，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个干净，大声呼叫：“救命啊！”手腕翻转，将刀尖对准自己，趁势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胸。

　　血瞬间就染红了小厮素白的布衣，他颓然地倒伏在地板上。

　　同时，门被推开了，方才的小二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路连滚带爬，杀猪般地尖叫：“来人啊，和尚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明止蹲下身，先是试了试小厮的脉搏，思考了片刻是否要替他拔刀，担心此着过于凶险，换成手指在小厮身体上游走，找到几个大穴，按着将血给止了。

　　如临大敌的何劲开门的时候，明止正淡然地给地下的小厮止血，他抬头一看来人，缓缓起身，目光沉沉：“原来是你。”时间几乎严丝合缝，配合默契。说是巧合，明止是不信的。

　　何劲心里狂跳，轻轻往门边上退了退，将手按在刀鞘上，吩咐左右：“检查他身上是否带有武器。”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对明止道：“上人，目前你涉嫌谋杀他人，何某要将你收监，烦你配合检查。”

　　明止任由左右捕快搜检，眼睛迷惑地看着何劲，问道：“为什么？”

　　何劲强作镇定，努力掩饰眼神里的慌乱，控制自己不去思量明止这两句话的意思，催促左右加快速度。

　　刚一落水，夜叉的两支前爪便在水面上使劲扑腾，扑腾不到两下，就跟块石头般迅速下沉，水面上冒起了一串串的咕嘟咕嘟的泡泡。

　　明则先是安静地候着，看水泡冒出来的时候，惊觉不对，连忙甩开脚上的芒鞋，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等到这一人一畜生慢慢挨近娘娘庙的时候，小米虾和韩大壮已经等了半晌。他们立在娘娘庙斜着快要倒塌的庙门前，伸长脖颈四处张望，就看了这俩二货带着一身晶亮的冰碴过来了。小米虾跺了跺脚，伸手将明则生硬地扯进庙内，生火、揉擦，韩大壮从几个乞丐那倒了热水让明则灌了下去，结结实实忙了好大会，明则才终于透过气来。

　　“明止哥哥被抓了！”小米虾说了三遍，明则才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冻出了毛病，倏地起身便要回去。

　　“姐姐说，你暂时不能回去。”小米虾一把揪住明泽的袍角，韩大壮铁塔一样站到了明则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明则迷茫的眼神看了一眼说话的小米虾，问道：“师兄被谁抓了？因为什么？”

　　小米虾将这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明则听。

　　明止因杀人行凶被官府收监正是在得月楼上客人的时候，所以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到了天香楼。

　　红罗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县衙，希冀能见到明止一面，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红罗却并没有灰心，托了县衙里的一名手书打探消息，得知明止的罪名是杀人行凶，暂时收押在县衙大牢。她又跟手书周旋，提出探视的请求，没想到被手书断然拒绝，并且话里话外透露出明止似乎牵涉进一桩大案，规劝红罗尽早与明止划清界限。

　　红罗寻思着话里透露出不详，转而去往县衙明止明暂住的县衙旁厅，没想到已然进不得，衙役们正进进出出，看起来正在抄检。

　　她又递了点好处，从平日相熟的侍卫口里得知明则清晨出门还未归来。她猜测明则是去了老乞丐处，便想遣了小米虾来北城堵明则，恰好遇到韩大壮来串门，于是红罗打发了二人速速赶来，务必拦住明则，不要让他回去。待她将事情打探清楚之后再做计议。

　　县衙的审讯室距离大牢并不远，在大牢入口处，往里继续深入的话，就是曲折深幽的通道，通道边上是一扇扇的铁门，铁门紧锁，唯一可控联系外界的是铁门上端一道四四方方的小窗口，若衙役们有话对犯人说，只要打开铁销，拉开那口小小的窗口即可。

　　明止趺坐在地面上，双掌合十，一副入定的模样。

　　薛立仁静坐在审讯室的方桌前，眉头紧皱，目光紧紧盯着桌子上的一封信，以及几角银子，依然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想了想，他又展开了这封被血染红的信笺，开头几次是“蕴生吾兄亲启”，目光又游移到落款上“弟明止敬上”。接着拿起银子，用手再次摸了摸碎银上的印记，官方的铸印是骗不了人的。

　　“信是属下从那伤者身上搜来的，这银子是衙役们在两位上人的箱箧里发现的。”何劲垂手侍立一旁，见薛立仁的目光不停往这两样东西上扫，淡淡解释道。

　　“那伤者是何人，现在如何了？”薛立仁闻言问道。

　　“伤者乃是王克宗安插在安吉城中的内应，被明止上人扎了一刀之后，见下属从他身上搜了这封信，便竹筒倒豆子交代得干干净净，称明止、明则二位上人和匪首王克宗合谋劫掠灾银成功后，再次预谋合作抢掠安吉城。”计划都已筹划妥当，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越发让人觉得这就是事实。

　　薛立仁又道：“然而天香楼一案，明止与明则可是砍了王克宗一只手，众目睽睽之下岂能做得了假？”

　　“这就能对得上了。大人可知，三年前如雷贯耳的“情僧”是谁？”

　　“是谁？”薛大人心里一动：“莫不是明则上人？”

　　何劲摇摇头：“非也。明止上人，如假包换。三年前情僧借住天香楼，痴缠天香楼头牌柳红罗，安吉城流传的版本多了去了。如此，情僧明止上人与王克宗因柳红罗反目，上人怒而毁约，意图杀了王克宗的内应灭口，这就合情合理了。”

　　薛立仁依然沉默不语，何劲又道：“然则凭借这两份证据确实不足够有力。大人，属下有一计，或许不日即可辨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