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东徒玉

3、谈心

　　直到晚上用晚饭的时候，秦靥见秦予儒的脸色不好，知道是石先生在父亲面前告了自己的状，也不敢造次，随便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要回房。
　　“靥儿。”秦予儒的声音响起，秦靥的背脊也随着颤了颤。
　　“你等会到我书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父亲……”秦瑕担心地开口，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秦予儒就打断了他：“文璧，你也来。”
　　“夫君！”这回是大夫人开口了。秦予儒挥了挥手，面上依旧淡淡地，喝了一口茶，道：“心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罢，起身离席，秦瑕秦靥互看了一眼，不得已也跟了上去。
　　秦靥推着秦瑕进来时，秦予儒正在书桌前翻着书，他也没抬眼，状似随意地就问秦瑕道：“文璧，你现在学到哪了？”
　　秦瑕猜不透父亲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已经说到这儿了？”
　　秦瑕低低地应道：“是。”
　　秦予儒点头不语。灯光闪闪烁烁，摇曳在他已经花白的双鬓上，似乎显得有些轻浮，他那双原本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因为皱纹的弥漫而日渐下垂。秦予儒阖上书页，半晌才开口道：“文璧，我送你进宫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不仅是秦瑕，连秦靥都大吃一惊，她有些慌乱地望向自己的哥哥，却见错愕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平静地问自己的父亲道：“父亲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肯定就是有自己的打算，父亲抚养文璧到那么大，文璧无以为报，父亲但是有什么想法，只管吩咐便是了。”
　　闻言，秦予儒似乎也怔了一怔，他笑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他用手微微地拈着须髯，缓缓道：“我只是想，让你进宫，多去见见太子。”
　　秦予儒望着儿子的脸，颔首道：“这些年来，你也读了不少书，石先生也和我说了，在书文方面你极有天赋，况且你腿脚不好，与其天天在家里闷着，到不如进宫见见世面，说不定，还能和太子成为好朋友。”
　　秦瑕对于父亲的话只是沉默以对。其实，当秦予儒说想让他去见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父亲的想法。现在官居太子太傅的秦予儒，作为太子的全职老师，就是离未来天子最近的人，如今又把自己的儿子送去放在太子身边，就相当于，他把自己的赌注，已经全押在了这名未来天子的身上。
　　秦瑕知道，自己不能“说不定和太子成为朋友”，而是“必须”和太子成为朋友，而且，是“好朋友”。
　　他已经成为了一颗棋子。
　　“靥儿。”秦予儒的目光转向秦靥，他皱起了眉头：“今天的事，石先生和我说了。”
　　秦靥不由自主地向秦瑕身后瑟缩了几下，可怜巴巴地说道：“阿翁，靥儿知错了，靥儿不是故意的，回头就给先生赔不是去……”
　　秦予儒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女儿的手拉起来，摸着她细软的发丝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怪你。”他望向秦靥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温声道：“靥儿，和阿翁说实话，你喜不喜欢读书？”
　　秦予儒问的突兀，秦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偷瞄了一眼在一旁的秦瑕，眼尖地发现自己哥哥垂在轮椅旁边的手已经攥起了拳头，吞了口口水，秦靥轻轻地回答道：“只要和瑕哥哥一起，靥儿就喜欢念书。”
　　秦予儒笑了一笑：“可是，文璧他很快就要进宫去陪太子念书了，以后也不能陪靥儿读书了。”
　　“靥儿，你很喜欢文璧吧。”
　　秦靥抬起头，望着灯光下父亲瘦削的身形，在墙上却投射出高大的阴影，她点点头。
　　“当年文璧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一个儿子，我就一定要教他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我们秦家，世代出文人，但是这大魏，却是太祖皇帝在马鞍子上一刀一枪的打下来的。文人兴国，而只有武人才能安邦，如果要让秦家真正在大魏立于不败之地，就一定要出一个习武之人。可是，在文璧出生之后，这个愿望，就再也没实现的机会……”
　　灯影下，秦瑕低下了头，一双手的指甲几乎要掐到肉里去。
　　秦靥听着秦予儒的话，脑子里有些昏惑，她不解地望向自己父亲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阿翁……是要靥儿去当女将军吗？……”
　　“靥儿。”秦予儒蹲下身，难得严肃地盯着她的脸：“你愿不愿意呢？替为父完成这个心愿，也替你哥哥完成这个重担。”
　　“我……”秦靥还没说完，秦瑕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父亲！”他极难得会去和秦予儒争驰什么，此时出声，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没能替秦家完成这个任务，是儿子的不是。靥儿她是个姑娘，姑娘就应该在家里读书写字，绣花作画，然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如何能去吃马上鞍下那份苦？更何况，现今虽然今上圣明，男女之间没有大妨，但是自大魏立国以来，就没有出过一个女将军，这回要靥儿去，未免武断。”
　　“哦？武断？”秦瑕的一番话，令秦予儒的眼睛不由的眯起，秦靥明显地感到了他的不悦。
　　“哼，想我秦予儒宦海沉浮这么些年，一直做到太子太傅，如果武断行事，你们由如何会舒舒服服地站在这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说一些不知好歹的话？”
　　“我一定会和太子处好关系的！”秦瑕用手死死地抵住轮椅的扶手，仰着头说，“取得太子的信任，以后庇佑整个秦家，我都可以！父亲，靥儿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儿，她不能……”
　　“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秦予儒面沉似水，打断了秦瑕激动的话语，转身对愣在一旁的秦靥说道：“等文璧进宫之后，我会让人带你去皇家习武场，和皇子们一起习武。该有的分寸，想必身边的人都教过你，别再拿出对付先生的那一套，要记住，和你一起的都是今上的儿子们，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们秦家能得罪的起的。”说罢，秦予儒仿佛再多和他们待一会儿就会烦躁的受不了，打开书房的门，身影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一阵夜风吹进来，书房里的灯火也变得闪烁不定，两个孩子低着头，都默默无言。父亲的话，就好似在他们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块，激起万丈波澜。半晌，秦靥走过去，拉住秦瑕的手，才发现他的双手冰凉的可怕，她用自己小小的手尽力地包住秦瑕的手掌，并不断地往上呵着热气。
　　“瑕哥哥……”
　　秦瑕苦笑一声，反手握住了秦靥的小手，似乎有千言万语，临到唇边，却只是化作低低的一声叹息。
　　“只要和我在一起，靥儿就喜欢念书是吗？”
　　“那，每天我从宫里回来，晚上就教靥儿念书好吗？”
　　“父亲也说过，秦家世代书香之家，如果靥儿只晓得如何舞剑，不懂得如何写字，那会被人笑话的。”
　　秦瑕微微弯下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轻轻地笑道：“将来也没有哪家公子，会要一个目不识丁，只会打架的母老虎的。”
　　秦靥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她耍赖地抱住秦瑕的脖子，低声嘟哝道：“没人要就没人要嘛，大不了靥儿以后就陪着瑕哥哥过一辈子……”
　　秦靥没注意，在她说出这句话后，秦瑕的背脊明显地僵了一僵，脸上流露出不知是悲是喜的神色。
　　他伸出双臂，也缓缓地环住了秦靥小小的身子。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要开始天翻地覆的转折了。

作者有话说

　　在古代，男子二十冠而字，但是由于文章需要，这里十岁就有了字，一切架空，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