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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宫 ...

  •   雍夔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时年八岁的太子太傅秦予儒之女秦靥,在皇家习武场上,第一次见到了这群天子骄子。
      当时秦瑕已入宫,开始给太子当伴读,所以这些皇子们,也多少对秦靥有所耳闻,知道是秦瑕唯一的一个妹妹。但当他们见到这个小姑娘还不及自己的肩膀,上个马都困难,明显是家里的娇养小姐,这群半大的皇子们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哈!你是拿你那绣花的手指在握缰绳吗?这可不是会打结的丝线!”三皇子,已经被封为燕王的李骥,是皇子当中力气最大的,此时他正得意地策着马,挥舞着一杆金灿灿的枪,在秦靥身边绕圈子,放肆地嘲笑着秦靥骑马吃力的动作。
      一旁的五皇子,齐王李隽,穿着显眼的艳丽戎装,在边上厌倦地打了个哈欠,他长着一双漂亮的凤眼,虽然年纪尚小,但是那眼神却已经老道的很,微微的流转,透露出来的就是一种勾人的神态,传闻中,他身边服侍的人全部都必须是美丽的女子。李隽眯起眼睛,斜斜地瞟了一眼面前的情景,懒懒地说道:“三哥,只是个小姑娘,看不出你还挺感兴趣的。”
      秦靥对于皇子们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下的这匹马上。第一次被人扶上马背,如果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侍卫已经为她挑了一匹小马,但是对于秦靥而言,这还是一头庞然大物,她甚至都可以感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地颤抖。
      突然,李骥坏心地用枪杆在小马的臀部重重地拍了一记,小马受惊,当下撒开蹄子满场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侍卫们大惊,都一窝蜂地冲上去。
      “哈哈哈哈!……”李骥看着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马脖子上的秦靥,笑得喘不过气来。
      秦靥用手死命地抱住马脖子,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闭起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马虽然小,但是因为是汗血良种,玉狮子马,加上习武场又大,一群侍卫一下子竟然追不上。不知是不是被后面吆喝得急了,小马一下子狂躁起来,双蹄腾空,半立起身,猛然嘶叫了一声。
      这一嘶叫不打紧,马背上的秦靥可真正遭了殃。一点也没有防备的秦靥哪里见过马会突然立起身子,惊叫一声,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
      “秦小姐!”看见秦靥重重地摔在地上,侍卫长魂飞魄散,心想着如果摔出问题来自己一定得完蛋,赶紧带着人就冲上前去。
      “秦小姐,你怎么样了?哪儿摔着了?”侍卫长扶起满身是尘土的秦靥,见她脸上手上都是被擦破的痕迹,混合着泥土往外渗着血,对身边的人吼道:“侍医!快去找侍医来!”他紧张地打量着秦靥,却意外地见到她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秦小姐……”既不哭也不闹的秦靥反倒是把侍卫长吓住了,在他眼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如何能承受的了这般折腾。而接下来秦靥的举动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秦靥甩开侍卫长的手,从地下爬起来,倔强地昂起头,一双眼睛如星辰一般闪闪发亮,她瞪着站在远处的那群皇子,一字一句地宣告:“我会学会骑马的,而且,我要骑的比你们还好!”
      秦靥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原本坐在马上看好戏的李骥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撇了撇嘴:“笑话!”他并未拿秦靥的话当回事。
      “秦太傅的女儿倒是有点意思啊!”骑在一匹雪白的飞龙玉驹背上的太子李尚,微微眯起了眼,转过头问李隽:“修仪,论女人,你见过的最多,这般女子,倒是见过没有?”
      李隽笑了笑,道:“慌而不乱,怒而不躁,折而不哭,少见。”
      “哦?”李尚双目一闪,望向一旁的七皇子:“容玉,你说呢,在刚才,你就一直没说话,难道是看上人家了?”
      被称为容玉的七皇子李夏,俊眼修眉,直鼻薄唇,真可以称的上是容颜如玉,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就可以看出,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生的好看的小男孩。李夏低低地说道:“秦太傅想法不简单,皇兄可是要注意了。”
      李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容玉啊容玉,我只问这丫头如何,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点呢?”
      李尚的目光重新投回远处,远远的,侍医正急匆匆地赶来替秦靥包扎伤口。他抬起眉毛,缓缓地说道:“听说秦太傅这个女儿,一生哭不得,只要她笑,则是兴家业,荣夫婿。我看,秦太傅,应该是把这个女儿,看的比他那残废儿子秦瑕,还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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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萃殿中,兰妃正在佛前念经。青玉做成的佛珠从她筋骨毕现的修长手指中一颗一颗地滚过,也衬得那双苍白的手中显出一些青色来。袅袅的檀香,一缕一缕从她的眉间拂过,她的容颜是如此的沉静,只有那微微翕动的嘴唇,仿佛还证明着她并未超脱。
      侍女低着腰走进来,在门沿边上轻轻地禀报:“殿下,楚王来了。”
      兰妃没睁眼,但是她停止了念经。半晌,她低低地说:“让他进来。”
      李夏走进来,给自己的母亲行礼,可兰妃依然是背对着他,一丝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母子俩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一个长礼不起,一个打坐念佛。
      周围的宫女和宦官见状都悄悄退下去了,好半晌,兰妃方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自己那依然低着腰的儿子,叹息道:“起来吧,当心伤了腰。”
      李夏直起身子。因为方才腰低得久了,现在猛然血流冲上顶骨,不由的有些目眩。兰妃拉着儿子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水。
      “喝点水。”
      李夏望着母亲平静无波的脸庞,心下愧疚,那香汤喝在嘴边也不是滋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道:“母妃,今天……”
      “容玉,你知道自己今天错在哪了吗?”
      李夏放下杯子,低头道:“是。儿子不该说的过少,也不该说的过多,更不该说的过界,引来太子的妄加揣测。”
      兰妃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去佛祖面前忏悔吧,也好让自己下次记得些。”
      “是。”
      望着儿子规规矩矩地跪在佛像前,拿起那串青玉佛珠,双手合十,兰妃的脸上终于弥漫上了一层如烟似雾的伤感。她静静地站在李夏的身后,缓缓开口道:“你应该记得,你父皇为何要替你的字取为‘容玉’。”
      李夏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他沉声答道:“儿子记得。”
      “记得,就不应该犯错。这皇宫里,是没有机会后悔的地方。”
      兰妃目视着李夏僵直的背影,长长吐了一口气,嗓音中也带上了一丝伤感:“我始终不会忘记你父皇的那句话:‘在夏儿的身上,我看到了前朝皇帝的影子,原来他更像他的外祖’。”兰妃摇摇头,“你父皇给你取‘容玉’这个字,表面上是称赞你长的好,但他岂又不知,前朝皇帝单名一个‘玉’字。他的意思,是在提醒你,你的身份特殊,不仅是大魏的皇子,也是前朝的外孙,身上流着两个皇朝的血,所以行事举止,更要小心谨慎。”
      李夏沉默不语,兰妃笑得有点苦:“这应该怪我,我的身份,就注定了你只能在这宫廷里当一个缄默的王,可是夏儿,当我看见你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才华,收敛着自己的志向,我的心中,就是有苦说不出,我能做的,只是在你展示你的才华,你的志向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打压下去,罚你在佛前,长长地忏悔自己的错误。可是,可是……我心里明白,这又如何称的上是一种错误……”
      兰妃握紧了手绢,但是那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自从她从前朝的公主,身份变为当朝的妃子时,她就注定了要站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这种尴尬,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凸显。为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宫廷中求得一席安生之地,她学会了吃斋念佛,学会了与世无争,甚至把这种要求也加诸到自己儿子的头上。看着李夏一天一天的长大,逐渐成为一个姿容才华举世无双的男子,兰妃心中的悲伤和忧惧也在一点一点的扩大,表明上,她还是那名恬淡如兰,与世无争的女人,但无人知道她的内心,汹涌的是痛苦和无奈的鲜血。
      不知什么时候,李夏已经站起身来,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年方十岁的男孩,虽然身量高挑,但还称不上少年,只不过常年压抑的生活,使他的面容早早地洗脱了稚气的痕迹。李夏默默地从袖笼中掏出自己的手绢,给母亲递过去。
      见到儿子递过来的手绢,兰妃似乎才从忧伤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发现自己的手绢早已沾满了泪水。她接过儿子的手绢,擦了擦眼睛,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镜子照了一照,看见自己的双眼泛着微微的红,却已肿的像桃核一般,低低地“哎呀”一声,就要去找粉来擦。
      看着自己母亲慌乱的样子,李夏心中何尝不明白。想当初,兰妃是前朝最美丽的公主,也是最受宠的公主。自从前朝被太祖皇帝李轲所灭,她下嫁李轲的三儿子李湛,原是为寻求一个避风港,但是没想到,最后李轲把皇位传给了李湛,于是,她再次进了宫,并成为了当朝的兰妃。吃斋念佛不是她的本性,作为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天之骄女,她也爱笑,她也爱玩,她也希望每天都能以最美丽的形象见到自己的丈夫,但是,残酷的环境,使她早早地看清了这一点,原来如一朵牡丹花般娇艳的兰妃,挽起了自己一头如云的青丝,换下了灿烂的华服,走进了佛堂,由一朵盛开在骄阳下的牡丹花,变成了一枝独饮晨露的兰花,以此来告诉世人,兰妃,这名曾经前朝最荣耀的公主,从此不争,不抢,无恨,无怨。
      兰妃对着镜子,小心地往脸上擦着粉,擦到一半,从镜子中看到李夏呆呆地立在自己的身后,不声不响。兰妃的心中酸痛,放下粉擦,转过身来拉起儿子的手。
      “容玉,”她望着儿子俊秀如玉的脸庞,依稀焕发着自己当年的神采,“你怪母妃吗?”
      “不。”年少的李夏摇摇头,碰了碰兰妃那来不及用粉遮住,眼下的一块淡青色,沉声道:“我永远也不会怪母妃,也不会怪命运。每个人的心中都植着一颗种子,有的没等发芽就已经死了,有的虽然破土,但是却没能长大,而那些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它要经历的痛苦,都不是一般的。”
      “所以,”李夏向兰妃微微低下了头,“母妃,现在我们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在给我的那颗种子,提供成长的养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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