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往事（上下）》一品城

3、相知相恋

　　家乡的正月过了十六年才算过完，这个时候，下地还早，被酷寒冻得裂了一道道口子的土地还没有完全复苏，镐头刨在上面还是当当响，向百无聊赖的人们展示三九严寒天留下的后遗症。正月末，中午的太阳才开始变得暖了起来，猫够了冬的人们开始三一群，俩一伙的出来，倚靠在墙跟上晒太阳。有的岁数大一点的人双手揣在袖子里，聊着聊着竟打起盹来，在梦中他们见到了春天，梦到了山野上濛濛的一层绿意，尽管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可是人们一样的盼望春天。正月里的最后一天，人们正在墙角谈谈说说，巷口处下来一男一女，看样子好像是夫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两个人一路走好像一路商量着什么，径直朝马二娘家的院子里走去。
　　这日，玉珠正在厨房里刷洗一些杯盘碗盏。灶堂里的火呼呼的燃着，红火苗变成了蓝的，蓝蓝的火苗舔着乌黝黝的锅底，灶头上黑漆漆的木头锅盖底下，乳白色的水蒸气一屡屡的冒出来。玉珠欠了欠身子把刷好的碗筷放入碗厨中，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准备再刷洗木锅盖。这时，凤云兴冲冲的跑进门来，玉珠正不知就里，怔怔的挺直了身子听着她边喘粗气边说，我五姨和姨夫要在我家打糕点送到远处去卖，要我们给找几个人帮忙做点心，你在家也没事，你来做吧，他们给酬劳的。听完此话，玉珠又惊又喜，随即答应下来。第二天一大早，玉珠就来到二娘家里，等着服从分配。
　　期间，陆陆续续的来了三四个巷子里的其他人，一柱香的功夫，广生竟然也来了。两人四目以对，彼此都有些惊诧，然而其他人在场也不好说些什么。各自分完工，玉珠负责和面制作糕点，广生负责装货卸货，彼此并无话说，径直忙碌着。渐渐的，两人接触多了，休息的功夫，就在一起唠唠家常，玉珠有时候会向他说起凤乔，振堂还有玉宝，广生偶尔也向她说起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工人中，他们两人年纪差不多，所以比较谈得来。到下班的时候，玉珠总感觉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而广生也觉得时间太快。早春的天气冷嗖嗖的，远山上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一排排的柳树随着春风拂动，迫不及待的炫耀一身淡绿色的新装。
　　农历十八是振堂大哥家的侄女出嫁的日子，头一天，他嫂子来到凤乔家和她商量着要玉珠去送亲，农村讲究‘带个妹子，过一辈子’凤乔替玉珠答应了下来。这天，玉珠瞧见家里的油盐都见底了，心里想道，先去请一天假赶个集吧，顺便把自己养的几只兔子拿到集市上卖掉，再扯几尺布做件像样的衣服，漂漂亮亮的去送亲。于是，玉珠早早的请了个假，走着去到镇上的集市里。
　　广生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玉珠，他一边干活一边琢磨着，她没有任何迹象的离开，这几天连一个字都没有跟他透漏，一连串的各种奇异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浮现，难道是她家出了什么事，她去相亲了，她要辞职不干了，还是她要订婚了？他这样想着，心里惘惘的。过了一会儿，做糕点的陈四嫂走过来微笑着对他说‘广生，帮我舀一大盆子面’他双手虽是在忙活着，可是一点也定不下心来，心里竟非常的慌乱起来，想道‘要是真的那样，我该怎么办啊？’正是这样沉沉的想着，却听见陈四嫂哎吆了一声，道‘你瞧你这是干什么呢’广生一看，原来他把一瓢的面粉都倒撒到地上了，白花花的一大片。他的脸红到耳根，忙蹲下身去收拾残局。陈四嫂笑到‘大小伙子有心事了？’说得广生讪讪的。
　　玉珠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点灯连夜赶制了一件豆绿色开襟收腰小马褂，到凌晨才睡去。第二天，玉珠穿上这件新马褂美嗞嗞的去送亲。第三天，她又早早地来到点心铺上班，过了一会儿，大伙儿都到齐了。广生看到玉珠后眼睛顿时亮起来，想打听她这两天的去向，可是又哽住了，他的心里有点乱，话说得语无伦次，就忽然停止了。玉珠倒是有点着急起来，笑着问他‘你怎么了，广生？’‘没什么，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昨天去干什么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广生说道，却径自把头低下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只脚不断地驱着地上的沙子。‘有什么话你说啊。’玉珠道。其实他的举止已经表明了他的心迹，她的心里也已经明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仍旧冷静的看着他，但是她的心里是非常快乐的。他们彼此的眼里都闪出一道光，可以把一切都照耀得特别清晰，确切的明媚的阳光。玉珠忽然微笑着对他说‘车来了，快去装货吧，待会儿见’。她匆忙走进作坊，忙碌起来。
　　玉珠和广生的心里都是快乐的，至少在他们相识，相知的日子里是这样的。对于他们这种还没有真正体味过生活的人来说，每个日子都是灿烂的，无忧的。以前一看见落日，玉珠就会莫名的伤感，伤感回到家后看到那无尽的鸦片散发出来的白茫茫的阵阵烟雾，厌恶看见使她母亲凤乔堕落到极至的棕黄色微黑的大烟泥以及没有鸦片母亲发作时痛苦的神情，她更恶心凤乔吸食上那种害人东西时的猥琐，家到底是什么呢？就是这样令人心里生畏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广生出现在她悲愁的生活中，她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是欢快的，她甚至觉得那坂上的斜阳也是无限好的。她的嘴里哼着小曲，痴痴的望着高天上的流云，北归的大雁，她不再那么讨厌凤乔和振堂，而是更加勤快了。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走过，在短短的两三个月中，玉珠和广生有过打闹，有过如隔三秋，甚至有过患得患失，一切年轻人的感觉他们都有过。在点心铺上班的日子是劳累的，而又是他们最最盼望的。端午节快到了，点心铺里要求大伙加班加点生产五毒饼。
　　五毒饼，北京一带地区的人们在端午前后常食用的一种点心，其实做法很简单，就是把提前刻制好的带有蛇，蜈蚣，蟾蜍，蝎子还有蜘蛛图案的模子，涂上食用色素，再印到刚刚烘制出来的热乎乎的圆圆的糕点上面，风干后装箱即可。点心铺在端午前要有大量的供应，所以临时通知加班生产，晚饭一律在铺子里吃。
　　广生娘望了望漆黑的天空上那几颗零散的星星和早已凉了的饭菜，心里焦急起来。怎么这么晚广生还没有回来呢？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悉悉嗦嗦的套上一件衣服，关好门窗，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出院子，径直来到村长家里。只有村长十九岁的女儿桂英在家，她对桂英道‘英子，你给婶子做个伴去北头一趟，你广生哥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我心里实在不踏实。’桂英二话没说，抬腿就跟着她走出家门。两人在微微点点的星光中边走边说。偶尔还能能听到桂英细脆的笑声，那是年轻女子所特有的娇媚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