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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手 ...

  •   二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点心铺,铺子里的工人们吃完饭都各自回家了,玉珠和广生两人还在院子里意犹未尽地说着笑着,玉珠帮着广生掸拭掉身上和脸上的面粉,顺势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就准备离开铺子回家。广生娘和桂英看到这些,彼此都怔了一会儿,随即走上前去。只听他娘锐利的喊到‘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她这么一喊倒是把两人吓了一跳,瞬时转过头来。广生愣愣的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娘?’‘我来看你怎么这晚还不回家’说这话的功夫,就借着昏黄的灯光把玉珠从上打量到下。玉珠瞧见她那双丹凤眼刀子一样的看着自己,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她轻轻的说道‘我先走了’。然后踏着夜色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广生娘那两弯吊梢眉紧蹙着,正欲发问,却见马二娘走出屋来喊到‘大姐吗,快到屋里坐会儿。’广生娘应答着,就和妹妹到里屋聊了些家常话,借机盘问起刚才那个姑娘。凤云,广生还有桂英三人默然地坐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并无太多的话说。差不多一个时辰,广生娘走出来,三人离开铺子,一路沉默。刚才还在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这时却不见了,远处的天空上,一道闪电凌厉的划过,那亮光正好扑落在桂英的脸上,她的脸上分明有刚刚哭过的泪痕。要下雨了,三个人加快了步伐。十分钟的功夫,就到家了,广生娘目送着桂英走进院子后插上屋门,才放心的回到五十米之外的自己家中。
      那晚,广生娘回到家的时候,广生已经睡下,老太太合衣躺下,微闭双眼,却并无半点睡意。要说她是个老太太不大合适,因为她才五十出头,身材板直,每天早晨都对着梳妆镜仔细打扮一番,长长的黑发像年轻人一样高高地盘成一个髻,走路的时候把头高高的扬起,说起话来抬着高调,好强的性格不逊于年轻人。她在被子里翻过来翻过去,心里琢磨着她妹妹今晚和她描述的话,唉,这孩子怎么这样草率?她回忆着玉珠的样子,模样很是俊俏,可是那样的家庭,那种出身的母亲,那样一个不争气的兄弟,日子还长着呢,将来的生活怎么办?而桂英的家庭,村长的千金,一个兄弟还在县城里面做官,她在心里暗暗的对比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啊。广生大了,有些事情不能压制着,得想办法了。
      广生娘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广生这头却打起了呼噜。他梦见和玉珠手牵着手散步在秋日的阳光下,两个人竟互相的追逐着彼此的影子跑了起来,跑累了,就坐在刚刚落下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枫叶上,谈谈笑笑,好不快乐。
      屋子里静寂的让人头皮发麻,桂英坐在淡黄的灯光下,手里拿着绣花撑子,哆哆的绣着白天未完工的鸳鸯戏水,已经午夜了,但见她越绣越快,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忽然一个不慎,绣花针扎进了食指,她哎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愤恨地吮了吮手指上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液,这血液似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的,伴着滚烫的泪水。她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使劲的搓搓双手,又把花针插在刚刚填好的鸳鸯的眼睛上。望着顶棚上悬挂的电灯散发出刺眼的灯光,哀叹不已。
      凤乔坐起身来又点了一袋烟,借着烟袋嘴发出来的微弱的火光,玉珠微睁开眼睛,斜睨着凤乔乱蓬蓬的头发,她睡眼惺忪,睡衣上的纽扣还没扣好,露出里面的绿丝格子贴身短衫。她的脑中总是浮现出广生娘的那双丹凤三角眼和眼睛里面迸发出来的寒气,耳畔回荡着那锐利的声音,心里反复的揣摩着这声音背后的涵义。天色已经微白了,唉,不去乱想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玉珠翻了个身,打了个小盹,村子里面的鸡一声接着一声的叫了起来,该起来了。
      从那天起,广生娘动辄就去作坊里面串串门,笑吟吟地看着玉珠,若无其事的和她聊着天,聊天的内容就是她大表妹年轻时死了男人,一定是克夫命,寡妇门前是非多,没办法又招来个外村的男人竟然奸污了前夫的女儿,她的小叔子年轻时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简直让人唾弃,再就是她远方的小姑子年轻时是个唱戏的,因为作风不好被开除,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啊,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横扫一下玉珠变得刷白的脸,提高了声调要接着说下去。玉珠顿时觉得如坐针毡,脸上火辣辣的一直热到耳根,窘得坐立不安,这老太太分明就是有所指。玉珠嗖的站起身径直走到石桌旁,趴在桌面上任泪水肆意的流淌,咸咸的泪水流进了嘴里,渗入到袖子上。广生娘见状却又装得很冤枉的向儿子告状‘这是怎么了,说着话呢就这样了,脾气还挺大呢。’广生走过去扶起玉珠的头,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不要多想,她年纪大了,别和她一样的见识,再说,她就是闲打唠,你别沉心。’几天之后,她又笑吟吟的走进来,还是一样的言语,刺激玉珠敏感的神经。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玉珠的泪水簌簌落下,似有万颗针刺入心头。
      秋日的一个午后,天气虽已不算太热,太阳却仍旧晒得人身上干火火的疼,玉珠在作坊里炸着麻花,灶下的柴火噼啪噼啪直逼得大铁锅里的油像开了花一样的翻滚,她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流下,广生已经有三天没来作坊了,那天他俩又闹矛盾了。
      玉珠对他说起他娘对她的冷漠,对她们家里人的瞧不起,声泪俱下。这个问题她说了很多遍了,广生刚开始还劝她,后来看她这样絮絮叨叨的竟护起老娘来。两人越吵越激烈,不欢而散。玉珠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广生是怎么想的,许是还在生气呢吧?她多么盼望他能马上出现在她的眼前,给她说说软话,哪怕不说话,只要他能看着她的眼睛,让她能够看见他心里的真诚也行啊。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广生来了,就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她迅速的回过头去,却只听见空气中传来女人的私语声。原来是陈四嫂和李大娘在嘀咕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往她的方向看来,什么广生啊,他娘啊,订婚啊,还有桂英,村长什么的。把她说得云里雾里,但她猜测肯定是不妙的,她们的眼神让她慌乱,她们的口气隐晦含糊。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径直走到院子大墙角边的梧桐树下,几屡阳光透过大树的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地上,光影斑驳,树上哗啦啦的落下几片黄叶,像是几只蝴蝶,在秋风的挽歌中翩翩起舞,她独自立在秋日的斜阳下,看着随风摇摆的树枝,竟十分的惘然起来。晚上的月亮分外明朗,村民把点燃的蜡烛放进白天糊好的纸灯里面,拿到南头小河套去放河灯,有莲花灯,孔雀灯,西瓜灯,水蜜桃灯,狮子灯,还有南瓜灯,各种各样。辛勤的人们祈求着把一年的坏运气装进灯里,放到河里,让河水顺流直下,冲走所有的厄运。玉珠手里拿着做好的孔雀灯,心里祈祷着,让所有的坏事都远走吧!让广生快点回来吧。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村里的人晚上都去放河灯。
      深秋的夜风丝溜溜的滑进格子窗里,把米黄色的纱质窗帘吹得像少女的连衣裙,摇曳在潮湿的空气中。外面淋淋漓漓地下起了秋雨,丝丝缕缕的斜风细雨吹落在外窗台上紫砂花盆的浮雕上,把盆上那幅动人的昭君出塞图洗刷的透透亮亮,不浮半点泥土。玉珠站在窗前,双手扶在窗台上,一只脚的脚尖点地,头微微侧向另一边,双眼茫然地注视着窗外遥远处的黑色夜空,无奈的盘算着以后的生活。凤云爹和她的姨夫因为钱财的分配上闹僵了,点心铺也随之关门了。她亲眼看着一辆大车把铺子里的锅碗瓢盆,做糕点的模子,所有蒸具,家具还有行李都拉走。临走前,马二娘抱着她妹妹哭做一团,铺里的工人还有来送行的邻居们鼻子都酸酸的,道不尽的离别凄苦。站在暗黄的灯光下,她的心里似吃了黄连,她手里揉捏着前些时日她送给广生的毛昵料浅灰色马甲,眼前浮现出当时他生气时把它脱下,愤然摔在石桌上,然后离去的情景。两行眼泪像是摔坏了的算盘上掉下的珠子,却无声地唰唰落下,他不在乎她的苦,他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她即使和他成了家,将来她又是什么?活在夹缝中的人,既受他娘的气,又受他的气。想到这里,她拿出剪刀,把她熬夜精心缝制的马甲一剪子一剪子下去,剪成零零落落的碎布条,扔进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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