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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逢 ...

  •   事隔多年之后,玉珠终于知道了,广生当时的那股无名怒火本不是冲着她去的,只不过是,她对他娘不满的絮叨促成了他和她吵闹,继而把几天来的他娘逼他和桂英订婚的不满情绪一并发泄出来。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平时常唠叨的那几句话,这一次,却致使两人的缘尽。点心铺搬走了,玉珠也偶然听凤云提起她姨夫一家去天津的一个朋友处另立招牌。而她,再也没有见过广生,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遇见他,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必要,徒增烦恼。可是多年以后的一个三伏天里,命运让他们又遇见了,而且是,各自拖家带口。
      那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热,马路被太阳炙烤成了焦白色,蹲下身去,人们可以看见地面上袅袅升起一股股稀薄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死猪死鸡腐烂的味道,苍蝇在夏日的午后嗡嗡地从这家的厨房里飞到那家的院子里。午觉过后,男人们都光着膀子来到陈家小卖铺门前推牌九,女人们则是三五成群的坐在张五婶家门口的青石板上乘凉,唠嗑。小孩子的身上起了密密匝匝的痱子,玉珠忙着往福林的身上擦抹清凉止痒的痱子粉,春林和秋林在院子里打起了水仗,嘻嘻哈哈。玉珠喊到,你们两个老实待会儿,闹了一中午了,真不让人省心。忽然,秋林停下来喊到,妈,外面来了卖切糕的,我要吃切糕。秋林这样一喊,春林也跟着起哄,我也要吃切糕。哪来的卖切糕的,真缺德,想办法来骗孩子的钱,玉珠心里骂道,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门外看,那叫卖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疲惫的沙哑,熟悉而又陌生。哎,现在的生意人啊,大中午的也不消停,钱这个东西,可的确让人马不停蹄啊!玉珠这样想着。那人的叫卖声越来越近,切糕啦,大块切糕了,好吃不贵。眼瞅着就到了自家的门口。再近一点的时候,玉珠瞅了那人一眼,啊,她的心里顿时震撼一下,她下意识的使劲揉揉眼睛,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岁数啊,可是,难道是她认错人了?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到死,她都不会忘了他的模样,他离去时的身影。那由远处走来的人不就是多少次出现在她纷繁梦境里的人广生吗?她张大了嘴巴,眉头紧皱,差点喊出声来。
      张五娘给她的小孙子买了一斤切糕,然后讪讪的对广生说,多给我放点糖吧,我孙子喜欢甜的。好的,在那个罐子里,你自己放吧。广生自顾忙着把剩下的切糕盖好,准备继续前行。就在他抬起头准备动身的一刹那,他看见了正在看自己的玉珠,他一下子怔住了,两人四目以对,并无话说,就这样静默着。周围的空气是这样的沉寂,玉珠似乎听见自己的心正在一声一声有节奏的咚咚跳,仿佛一不小心,那颗慌乱的心脏随时可能会掉到地上。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广生开口道,你还好吗?她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很好吧,明显是在对他赌气,对他说境遇不好吧,又有些违心。她只是低声道了一句,还行吧。她随即又道,这是我的三个儿子,他们的爸爸去南山放牛了,好久不见,进屋坐会儿吧。广生正好又累又渴,也就搭讪着走进玉珠家里。多少次,玉珠想着要是能再遇见广生一定要把自己那时的遭遇告诉他,可现在广生就在眼前,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眉眼,紧闭着嘴唇。她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以前的一切,她知道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尽管他们现在是这样的近。她终于懂的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这咫尺天涯的一刻是多么的漫长与煎熬。
      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彼此的心里都有些踟躇,或许是忌讳!谁都没有勇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广生搭拉着腿坐在炕沿边上,一边喝着水,眼睛却兀自看往高处顶棚上的灯花,嘴里还时不时的发出嘘嘘的声音,可能是刚沏的茶水太烫。玉珠则坐在地中间的四脚高腿木凳子上,不断的抚摸着小儿子福林的头发。低着头,眼睛盯着在地上来回抢食残饭剩菜的蚂蚁。窗外,春林和秋林早爬到大柳树上抓起了知了。过了许久,其实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五六分钟漫长得像是五六年,玉珠终于嗫嗫的问道,你一定成家了吧?你幸福吗?广生抬起眼,看着她,嘴角向上略微扬起,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而嘴角边的皱纹却像是错位了的八字胡,深嵌进肉里,并没有回答。好一会儿,她又问,怎么干起这行,多久了?广生这才开口说话,原来这些切糕是他堂弟的,堂弟媳妇中午临盆生产,堂弟就叫他帮忙把刚刚蒸好的切糕卖掉。噢,是这样啊?她随口又怯怯地问道,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广生想了一想答道:我在河北保定安了家,好久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处理我爹的后事,直接把我娘带过去,她年纪也大了,生活起来很不方便。玉珠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广生接着说,点心铺解散的第二年夏天我回来找过你,可是你已经结婚了,那时我娘不同意咱俩的婚事,硬逼着我和桂英订婚,我和她赌气了半个多月,那段日子,每天都是郁闷的,包括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我的心是极其不痛快的。点心铺搬走的第五天夜里,我搭上火车直接到了天津,找到五姨和姨夫,我当时想着,到那头安顿好一切后,我一定回去接你,到那里一个多月,也就是那年冬天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可是等我回去接你的时候你已经成家。听到这些,玉珠顿觉五雷轰顶,把她震得目瞪口呆,她想要张口争辩,可是怎么都张不出口,她只觉得心口有千斤大石在堵着,压得她虚弱无力,眼前发黑。原来是这样,不可能的,怎么会是这样?广生说的完全不是她想象的和经历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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