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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尔柔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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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在色诺芬的突然出现下变得尴尬起来。
感觉到普罗克西努斯的身体猛然僵硬了一瞬,我趁他分神轻轻挣开,跳下地来。在军队里磨练了这么久,我也渐渐脱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状态,虽然米虫仍旧是米虫。仰起脸望望目光有些茫然的普罗克西努斯,我轻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不速之客有何贵干呢?”话是对色诺芬说的,我却连眼尾也没有扫他一下。
“看来‘女神’已经有新的归宿了。”
很好,听起来还是一样的不动声色。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推推身边的普罗克西努斯,这家伙怎么还在发呆?色诺芬虽然是他的朋友,但我的归属关那家伙什么事?普罗克西努斯对他有什么可心虚的?“如你所见,而且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会再背离普罗克西努斯。”
“是么?真高兴你终于脱离了低级趣味。”
“色诺芬!”我还没来得及发作,普罗克西努斯已经不悦地皱起眉头。“稍微克制一下你刻薄的习惯吧。居鲁士死了,我们也仍然是好友,一切都没有变,不是吗?”
“你说一切如常?”色诺芬语调里的讥讽更甚,我惊讶地向他望去。
傲立于阳光下的他,不似平日的冷漠矜持,或是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嘲笑神情。此时,他更像是情绪爆发。
“对于你来说,居鲁士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对象,不论他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你和克利尔库斯一样,眼中只有利益,友情和忠诚一钱不值!你太令我失望了,想不到你最终也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他在说些什么东西啊?不知道这会引爆火药库吗?我担心地瞥了全身肌肉紧绷、额头绽起青筋的普罗克西努斯一眼。
“色诺芬,即便我了解你的为人,这些话我也不能当作没有听到过!”普罗克西努斯沉声说道,看得出他在强忍怒气。
“那么请告诉我,是谁指挥那场荒唐透顶的战争?又是谁在国王军中横冲直撞,却置处于危险中的主帅于不顾?”色诺芬针锋相对地逼问。
我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看向普罗克西努斯。我不欣赏色诺芬向普罗克西努斯发脾气的行为,但他此刻谈论的却是战场上的经过。我想要知道。
普罗克西努斯毫不退缩。“如果你想指责指挥官,那就错了!克利尔库斯有他的打算。希腊人总共才不到二万,最好的战略就是靠我们的突破能力冲散敌军,而克利尔库斯也是这么做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听从指挥全力战斗而已。在我看来,没有人该为居鲁士的阵亡承担责任。色诺芬,你太偏执了。”
色诺芬冷冷一笑:“无聊!你当然要维护克利尔库斯,你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眼看着普罗克西努斯的拳头握紧,我生怕他们两个开打,岔开道:“普罗克西努斯,色诺芬是什么职衔?”
我问得太过突兀,普罗克西努斯愣了一下答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没有职衔。”
朋友?直到这时候也不肯改口,毕竟还是普罗克西努斯!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一个没有职衔的人,又怎么能辱骂将官呢?”我斜眼看着色诺芬。
色诺芬显然和普罗克西努斯一样对我的话感到莫明其妙,但他的眼中还是浮现起戒备:“你想说什么?”
我举步慢慢走向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想说的是,你不是将官,不是副官,不是队长,甚至不是士兵,虽然有份出力,但和决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责备他们?凭你的自以为是、想当然,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评头论足了?如果你对克利尔库斯不满,请你找他辩论去,相信他会用事实让你无话可说。至于你刚才对普罗克西努斯既毫无根据又伤人自尊的辱骂,我……”正好走到靠近色诺芬的身边,我出其不意地抡起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扇了他一个无比清脆响亮的耳光!
身后不远处的普罗克西努斯毫不掩饰地倒抽了一口气。
垂下还在隐隐作痛的右手,我咬着牙欣赏自己同样是一时冲动之下的作品:
色诺芬呆若木鸡,茫然地盯着我,白皙的脸颊上很快浮现出淡淡的粉红色。过不了多久,估计就会肿起来了。他大概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冲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小心地后退一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你……”色诺芬终于回过神来,血色从脖颈向上蔓延,直到耳根也泛起怒火的颜色,深幽的眼睛里涌动着危险的情绪。
“我怎样?”我双手叉腰,不客气地打断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一巴掌,是为了普罗克西努斯,也是为了我自己打的!普罗克西努斯的手下有四千多人,这个责任,你体会得到吗?你替他设想过吗?我本来以为你真的当他是好朋友,可现在看来你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下次要教训人的时候,先反省一下自己吧!”一口气说完,我有点喘。终于舒了一口气把心里的不平和怨愤发泄出来了,一下子轻松许多。报仇雪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右手有点麻木了。被打的是他的脸,是色诺芬完美无瑕如雕塑般的脸。可是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相撞,换来双方的疼痛。报复是一把双刃剑,可我为了心底的一点不甘还是下了手。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只知道——不这样做,我忍受不了。
依然警戒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我做好了随时退到普罗克西努斯这安全的屏障后的准备。毕竟,一个大男人,被我这个小女子——而且还是很不被放在眼里的小女子——打耳光……的确是令人不能容忍的啊!假如他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我也决不会惊奇的。
在我的注视下,色诺芬眯起黑色的眼睛,脸色沉了下去。我甚至觉得能够听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色诺芬先生!原来您在这里!”伴随着一声轻快的打岔,久违的提马宋一脸微笑地从远处走来。“普罗克西努斯大人和克里安小姐也在,真巧啊。”走近之后他俯身行礼,平静友好的眼神从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从上一次见面以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克里安小姐。”
我扬起眉毛。虽然说和他的交情不深,而且“女神的争夺战”又是由他首先拉开帷幕,但我对他总是无法产生敌意。同样是绅士般的彬彬有礼,普罗克西努斯热情,苏格拉底优雅而他则是公式化令人产生距离感的;同样是副官级别,他无疑是最出挑的一个。可偏偏他的为人又偏向于冷静深沉的类型。对这个男人,我一直摸不透。“克利尔库斯大人派你来的吗?”
“当然也有拜访您的用意在内。”提马宋微笑作答。
“谢谢。”虽然说经过了修炼,我还是无法面不改色以得体优雅的笑容接受他的恭维。
提马宋神态轻松地转向对我怒目而视的色诺芬。“我向您转达克利尔库斯大人的歉意,他刚才的确太冲动了些。不过您也知道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您有空……”他忽然停下,低低地叫了一声。“哎呀!您的脸……”
色诺芬侧过身去以遮挡被我打的左半脸,语调波澜不惊:“我很感谢克利尔库斯大人的好意。不过如您所见,现在实在不是面谈的时机。改天我会主动拜访。”抛下还算有礼貌的告别,他匆匆离开。
提马宋目光里仍然满是惊讶和探询,转过身想从我和普罗克西努斯这里得到答案。我瞥了普罗克西努斯一眼,两人一起默契地在脸上刷浆糊作冷漠无辜状。
“色诺芬和大人发生了冲突么?”普罗克西努斯突然问道。
“是啊。”提马宋叹了口气。“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任何人都难免对‘过失’分外敏感吧!偏偏他们两个都非常固执……”
原来色诺芬因为指责克利尔库斯,刚刚和他吵过一架?我的脑门上冒出黑线。他还真是……精力充沛啊。骂完这个骂那个,他打算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吗?
“对了,傍晚有将官会议,请您一定要出席。”提马宋提醒道,“我先走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普罗克西努斯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没有经过选举,但无疑所有人都默认克利尔库斯是军队的领袖了。”
“是啊,连他的副官也一下子变得很有气势。”我附和一句,“你们打算怎么返回希腊呢?阿尔柔斯那里还有很多波斯士兵吧?他有什么打算吗?”
普罗克西努斯略带惊讶地看向我。“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猜的呗。阿尔柔斯是不是想和你们结盟呢?我看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吧。真不知道身为战败者他还怎么在爱奥尼亚立足。”我苦涩地咬住下唇。“阿尔塔泽西斯可不是居鲁士。”
“我想傍晚的议题一定和他有关。”普罗克西努斯沉思道。
我望着他英俊的脸侧面的弧线,一阵无法抑制的冰冷袭上心头。简直……像预感到厄运将要降临似的。
为什么呢?
我的眼前浮现出初次见到他时的情景。萨尔迪斯的宫殿里,身旁俊美无双的梅农相伴,貌不惊人却风度翩翩的阿尔柔斯,居鲁士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只是那座美丽宫殿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