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理安的古希腊胡思乱想记（下部）》魔堕凡尘

1、永不被击倒的男人

　　太阳落山时，克利尔库斯率领他的军队回到了被波斯军洗劫一空且践踏得凌乱不堪的营地。
　　他风尘仆仆，但依旧沉稳笃定，脸上的神情是严肃而且刻板的，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他的严厉只会让人感到安心。
　　晚饭时分，他把将官们聚集在一起。说是“晚饭”，其实根本没有东西可吃。波斯军带走了所有粮草，我们甚至不得不拆了帐篷生火取暖。情况有些凄惨，但没有一个希腊士兵露出败者的颓丧神气。普罗克西努斯告诉我他们以一万六千的兵力击溃了波斯王十倍于他们的军队，假如不是对方突然鸣金收兵，本来他们会再追击的。
　　在帐篷材料贡献的篝火微光中，苏格拉底提出居鲁士可能已经阵亡的观点。
　　将官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只听到火焰里轻微的噼啪声。
　　没有人赞同，没有人愿意相信。但同样也没有人立刻出言反对。
　　“明天阿里柔斯的信使就会来到，我们听听看他的说法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吧。”克利尔库斯打破沉默，他的建议是现在多数人都能接受的。大家都无异议，散会后各自整束部队去了。
　　“您打算怎样处置我？”追上克利尔库斯，我问道。
　　克利尔库斯转过身来，蓝灰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篝火的光芒。“我已经把您的安全交给普罗克西努斯，他会照料您的。”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口：“您认为他……死了吗？”
　　克利尔库斯唇边逸出一抹难以解读的微笑，眼神柔和起来。“我希望他还活着。假如赫拉克里斯仍然眷顾他的话……”
　　望着他沾满血迹变成暗红色的战袍随风消失在夜色里，我久久品味着他话中的含义。
　　克利尔库斯，不像他表现出来为了震慑全军的镇静那样，他对居鲁士——并不乐观。

　　昨夜是个饥寒交迫的夜晚。没有食物，也缺少柴草。普罗克西努斯特地留了一个帐篷给我，而包括他在内的希腊士兵们都是幕天席地地度过那一夜的。饿着肚子难以入睡，但我知道那些拿着兵器和盾牌奋战了一天的人比我困难千万倍，我甚至连在心里抱怨的资格也没有。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色诺芬。也许他在故意躲着我，也许……他战死了。
　　我泄气地否定第二个猜想。希腊士兵经过昨天的鏖战却没有多少伤亡，没理由色诺芬就会是倒霉鬼中的一个。而且普罗克西努斯看起来还是挺愉快的。
　　他躲着我也好，假如真的猝不及防地碰面，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早上阿里柔斯的信使来访，我没有心情去凑热闹，静静待在营地里等候消息。
　　门帘一声轻响，普罗克西努斯钻进帐篷。
　　我惊讶地看着他，连声招呼也不打，这不符合他一向彬彬有礼的作风。他的脸色很差，想必信使带来的是坏消息，难道……
　　普罗克西努斯垂着头沉默半晌，仿佛不知从何处开口。“信使说了什么？”我催促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克里安，我们这次一败涂地。”
　　我愣住了。
　　“我们让波斯人惨败，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声音透着彻底的绝望和悲哀。“居鲁士死了，仍然等同失去一切。”
　　死了？我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你们明明大胜国王军，为什么他会死？”我顾不得礼节，动作粗鲁地抓住普罗克西努斯宽厚的双肩，强迫他面对我。我的力气很小，本来不可能勉强他，但普罗克西努斯没有反抗，神情木然任我无礼地推搡。“没有人知道在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场战争简直就是闹剧，部下所向披靡，而首领却被敌人杀死。”
　　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粗鲁，松开双手沉默着坐回原地。这消息不是真的吧？我很想这么质问普罗克西努斯，却无法问出口。在居鲁士身上，他投下重注，同时还要肩负四千士兵的希冀，他的担子比我重得多。而我对居鲁士付出了什么呢？直到最后，我都连信任也没有给他。我有什么资格在普罗克西努斯面前质疑呢？
　　我的鼻子一阵酸涩。格卢斯为了我惨死在蒂萨弗尼斯手中时，居鲁士是不是也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不仅帮不了他，反而还在不断地给他添麻烦。
　　而他，嘴上虽然一直说着不正经的话，却除了偶尔不规矩之外没有动我分毫。在他手中，我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即便我曾经违背誓言欺骗他，他冷落我几十天之后，仍然在大战前夕来见我。
　　为什么我能够如愿以偿，而背负着那么多期待的他却惨死沙场？
　　眼泪终于滚滚而落。因为他的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可是这自由品味起来却如此苦涩。
　　“我们要回去了。”一只温暖的手按在我的肩上。“跟我返回彼奥提亚好吗？”
　　我拭去眼眶里的水珠，凝视着普罗克西努斯坚定的褐色双眸。也许只有对他，我不必担心欺骗和背叛了。我忽然感到一阵厌倦。随波逐流的结果是被色诺芬无情地出卖，而奋起抗争的结果是格卢斯的牺牲。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也许是时候……该休息了。
　　我握住他放在肩上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几分无奈的微笑，郑重其事地以小指圈起他的：“我保证，不论遇到任何人的阻拦，我都会设法留在你的身边。”
　　普罗克西努斯望着我们相扣的小指，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是神灵独特的仪式吗？”
　　“这是所有誓言的形式中我最尊重的一种。”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双眸。“有违背与……他的誓言在先，你还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更相信你的眼睛，你的心。”普罗克西努斯的眼神认真，“我同样保证，对你，绝不利用，绝不欺骗。”
　　我苦笑起来。“我相信你。但是有我在身边，你的誓言很难实现。”不利用吗？恐怕由不得他。
　　普罗克西努斯叹了口气，忽然间我跌进了温暖宽厚的胸膛。
　　“我曾经想过是否该就此放手，可是看到你因为他们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我实在不能再旁观下去。跟我在一起吧，我会慢慢用行动向你证明。”他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我咬着嘴唇笑了。
　　只有在他的怀中，我才能卸下防备，感觉到真正的安全。
　　假如最终证明他和其他人并无不同，我也不会怪他，那只能说明上帝造出来的人类只是个彻头彻尾卑劣的种族。
　　“我要向其他人宣布你是我的。”普罗克西努斯忽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吓了一跳，心跳加速。刚才那霸道的话真的是出于他之口吗？“这样会让你变成众矢之的！”我警告他，他却恍若未闻。呼地一声，我瞬间失去重心被他腾空抱了起来。
　　想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首次发生的地点，我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那时我刚刚穿越过来，就出现在他从彼奥提亚出发时的献祭当场。这该说是命运吗？
　　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普罗克西努斯抱着我出了帐篷。虽然我很享受被帅哥抱，不过却不希望他真的就这样向众人宣布，我也是会害羞的呀！“放我下来……”我刚刚小声抱怨，在看到一个此生唯恐再见的身影时蓦然消声。
　　色诺芬站在十步开外，脸色铁青，盯着我看了半晌，目光移向普罗克西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