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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月佛(9) ...

  •   20【月佛】

      “感觉怎么样?”顾燮问我,这时,我们正沿着那条灰色的小路朝他来的那个方向走去,月岩和庄述紧随我们身后。

      对顾燮,因着幼年时期的记忆,心里一下子滋生出一种想狠狠依托于他的信任。

      “记起了一些事,但也失去很多东西,你明白吗?是失去,而不是忘记,我感觉那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一种东西。不像那些被暂时忘却的记忆。”

      顾燮只是静静的注视脚下的路,偶尔还会被林子间的飞鸟吸引视线,就好像对我说的话并没有认真在听,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但每次我说完话,他又会微微侧过脸,浅笑着回应我,让我无从确认他的怠慢。

      “我明白,那些失去的不是记忆,而是自我的一部分。”他说,“但是这么看来,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那些流失的部分,或许本就不属于你。”

      “你的意思是听之任之?不需要想办法找回来那些东西?”

      他停下脚步,从路边的花丛里捞出一只很精致的盒子,一边不忘回应我,“也不是听之任之,我会帮你,把必要的记忆找回来,其余找不回来的,就随它去吧。”

      “这是什么?”我盯着他手里的盒子有些奇怪,“能打开吗?”

      他轻轻摁了摁那只木盒子中央藤蔓形状的金属搭扣,然后盒子就自动从侧面吐出一层小抽屉,里面有一只白色的扣着铁皮盖的小磁碗。

      顾燮很快将那个小瓷碗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把盒子丢回了花丛里。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岩和庄述,那两个人还在十几步以外的地方慢悠悠的走着,月岩时不时抬头看空中的太阳,而庄述则低头沉思。

      顾燮把手臂一弯,继续让我挽住他,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朝前走。

      “那是什么?”

      “是有人特地放在这里的【机械之神】。”他说。

      “机械之神?”我嗤笑道,“感觉倒像是见不得人的坏东西。”

      他点头:“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很重要。”

      “和我有关?”

      “相信我,就不要再问更多。”刹那间他眼里流动的神采竟然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于是点点头,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我们四个人去崇山疗养院的主楼,院长亲自接待,不仅让人给我们安排了丰盛的午餐,还安排了一栋靠近海的露天别墅给我们。

      崇山疗养院由寺庙扩建,寺庙背后有一片竹林,竹林边上是旧时地主留下的几栋别墅,别墅另一侧是靠海的悬崖。悬崖边的别墅——听上去危险,事实上,悬崖边上建了一堵厚厚的观赏墙,墙内又种了不少杂花生树,姹紫嫣红,白灰的岩崖,蓝海白浪,舟帆点点,还有翠礁上的灯塔……反倒是有一番决绝的美感。

      “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我说。此时我已经松开了顾燮的胳膊,独自在前面走着,而我右手边就是悬崖,往上走大约六级台阶,就是窄小的围墙。设立这些台阶的目的,大概就是使一些胆大之人体会临近悬崖的乐趣吧。

      “很危险。”顾燮说,“别走上台阶,就在下面走。”仿佛担心我不听话,他上前两步,拉住我的胳膊。

      后边,庄述和月岩也紧步上前,庄述有些不快的看着顾燮拉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但很快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月佛对顾先生倒是比我想象的更熟悉。”

      “那是自然。”我说,“我小时候,才四岁吧,就认识他了。”

      “比我还早。”

      “没错,比你更久。”我有些倔强的说。

      庄述漫不经心的点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至于我自己在想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对庄述的感情并不难懂,我一直都很爱他。但,从在山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变了。我的身体本能的拒绝信任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固然比以往更加让人心动,但同样更让人不安。

      顾燮对我和庄述之间明显有些赌气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反倒对庄述说:“我从裴礼那边了解过一些关于月佛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也想找时间和你单独聊聊。”

      庄述恢复了他一贯完美的行止态度,含笑:“当然可以,我这次来,也是这个目的。”

      月岩过来拉住我另一只胳膊,和我相似的脸上漾着无比明媚的柔和:“那接下来,姐不如同我一起走走,我也有很多话要和姐说。”

      于是,四个人重新两两组合。直到我们绕着悬崖边的花园走了整整一圈后,天上的太阳也差不多落到了西面的一座山丘上,艳丽的霞光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一种圆满的光泽,掩饰了那些由于猜疑与阴谋不断渗出的惨白的汁液。

      “好美的晚霞。”我说。

      月岩用五指扣住我的五指,一边淡淡的说:“宁静的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是一场梦境。”

      前方,顾燮和庄述的交谈似乎还没有终止。

      他们的声音早就被风吹散了,神情也因身体背对着我们无以得见,能探寻得到蛛丝马迹的只有他们的动作。但,两个同样风华绝代的男人,就连动作也自始至终保持这一种近乎完美的平静。

      “如果他真的是,”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被悬崖边的风吹的还是因为要说的话过分令人恐惧,“真的是,是他,那么庄述呢?庄述去哪儿了?”

      月岩在与我并肩漫步的一个小时中,并没有多少闲话好叙,只不过告知了我一个他难以置信但确凿无疑的发现。

      这个“庄述”绝对不再是庄述了。

      月岩在上次见庄述时曾有过一次较为贴心的交谈,由此知道了小时候给我的番茄汁掺夹竹桃汁的人是我自己,确切的说是承阳。而刚刚我们见面的一开始,这个庄述却仍然提起那件早已被澄清的错误事实,而这却是让月岩发现破绽的致命触点。

      月岩是最早和承阳正面打交道的人,除了我。当然,十四岁之前,我并没有机会见到承阳,他在我身体里潜藏的很好,在我不知道的某些时候出来,做一些我自己根本没法想象的坏事。

      十四岁之后,我才在梦里见到承阳。

      月岩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就如一湾漆黑的深潭,看不清有什么变化,但充满了难以捉摸的危险。

      很痛,是的。

      那种与自我意识同在的自信被瞬间剥夺了。

      因为,我所看见的,我所认为的一切的一切,原来在别人眼里全是残缺的。怪不得裴礼和庄述一直以来都会用那种无奈又深沉的笑意面对我的愤怒与无理取闹,因为我是残缺的,在他们眼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造过什么孽,不知道自己还有怎样一个面目。

      而月岩,作为我残缺事实的直接受害者,是第一个能辨别承阳与我的人。

      没有那个显而易见的破绽,面对庄述的身体,承阳巧妙的演技或许真能骗过所有人,然后实现他下一步未知的可怕的计划。

      但,终究还是被月岩发现了。

      承阳若是知道自己的精妙布局全毁在曾经的恶作剧与对一个月岩过分的轻蔑态度上,是否也会同常人那样捶胸顿足呢?

      “不知道,但我确信他绝对不是庄述。”月岩说,他的眼睛在晚霞的映照下仿佛两团燃烧的青枝,冒着并不热烈但绝对涩然的烟雾,“你打算怎么办?”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庄述去哪儿了?真的庄述去哪儿了。”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我突然有些了悟,为什么在森林中醒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会如此空虚了。

      我以为自己失去的重要东西是记忆,但实际上,记忆有什么重要的呢?

      曾经照耀我晦暗生命的那抹真正的阳光已然消失了啊!

      我失去的是庄述啊!

      身体比我那一无所知的理智更为本能的陷入了悲哀。

      月岩捂住我的嘴,声音冷静的不近人情:“别哭,这个时候你不能软弱。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这个怪物。”

      “怪物?”我扭过脸,眼神是讥诮而绝望的,“他是诞生在我身体里的怪物,我也是怪物!”

      这时候,顾燮和庄述突然转过身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月岩恢复了宁静的神态,他一把抱住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刻不容缓,时机就是生机,必须制服他!”

      “制服?”

      “待会晚饭的时候,我会在他的食物里放一些药,让他陷入昏迷。”

      “然后呢?”

      “你问我然后?”月岩的语气是带着笑意的,也是带着恶意的,自嘲的。他松开环抱着我的双臂,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直直盯着我的眼,“月佛,如果你背叛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怼,真的,因为你和他本质上是一样的魔鬼。”

      “不。”我没有逃避他那宁静的有些瘆人的目光,他此刻的语气和眼神使我一下子产生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勇气,“我或许不是什么好家伙,但我会偿还属于我的债。”

      偿还属于我的债,无论是你的,还是庄述的。

      这时,顾燮和庄述已经走到了我们不远处的花架下,他们的神情竟和月岩与我此刻的神情有如出一辙的庄重感,像是刚讨论完战术的将军和谋士。

      顾燮朝我们挥了挥手道:“过来吧,我们回去。”

      花架下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通往院长给我们安排的别墅。

      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在转变,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窥破他人秘密后的心虚,我觉得在顾燮和庄述之间或许也进行了一场普通人想象力决不能沾得到边的对话。但,我不敢加以刺探,我自己尚处于一种莫大的悲恸和震惊当中,生怕自己一出口,就会把委屈和愤怒都倾泻出来。

      这次,换我和庄述走一起。

      知道他不是庄述,但还是忍不住自欺欺人。

      我说:“你什么时候离开?”

      他说:“吃过晚饭就走。今天一天只是过来陪你。”

      “我呢?”我说,“真的把我留在这里治疗?”

      他有些诧异的偏过头来,“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我笑,“或许是清醒了许多,脑子里的东西没有以前那么混乱了,搅在一起的死结,好像解开了不少。”

      “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回去。”他从花园里折下一枝白色的玫瑰递给我,温柔的轻笑,“喜欢吗?”

      我怔了怔神,接过他递给我的大马士革玫瑰,冷不防被上面的刺刺破了指腹,但并不想破坏此情此景的曼妙,依旧定定的看着庄述,“我一直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像个孩子那样腼腆的笑着,这时,一阵晚风吹来,带着清新的凉意袭卷我们,我感觉有些冷,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庄述于是揽住我,在我耳畔说,“月佛,以后也能这样,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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