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一季》胡斯

21、月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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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由专门的厨师负责，月岩也去帮忙，说是要施展一下自己最近学习的烹饪技艺。

　　“看样子他在这里过的还挺快活。”庄述懒懒的靠在沙发上，随意翻着一本杂志，“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来这里修养一阵子。”

　　“或许你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顾燮说，“我帮你看看身体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听他的语气，两人之前已经讨论过关于他的身体的问题。庄述有胃病，精神也常常不太好，但是，这个人是承阳。

　　如月岩所说的，如果没有那个致命的破绽，承阳对庄述的模仿简直无可挑剔。他此刻翻看杂志的动作——那喜欢把一只手枕在脑后，只一只手拿书的姿势，还有他双腿交叠的角度，都是恰到好处，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

　　毕竟，他同我一起分享了十六年的时间，而其中十三年都有庄述。

　　承阳对庄述的了解并不亚于我。

　　“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给自己放假。”庄述无奈的摇摇头，看我一个人倚在沙发一角，这才有些狐疑的盯着我问，“你怎么了？看起来从刚刚在悬崖边开始就不太对劲。”

　　“没什么，只是饿了。”我说着就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先垫垫肚子的。”如果再待下去，我一定会漏出破绽。

　　走到厨房，月岩果真像模像样的跟着厨师在准备各种材料，他的眼睛是那么专注，就好像在用心制作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我有些不舍得打扰他，多想那样专注的眼神能永远停留在他身上，看上去天真无邪，有的只是对事物纯粹的好奇心。

　　正在这时，他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那是一个宁静深邃的近乎残酷的笑容，是猎人举起猎枪那一刻的笑。

　　于是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鲜虾律，蔬菜色拉，黑松露鹅肝酱，玉米粥，脆皮鲈鱼，面包篮，扇贝，再来一瓶霞多丽吧。”月岩用极其享受的表情清点着已经准备好的菜肴，最后满意的拍了拍手。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菜。”我说，“可惜我吃你亲手做的第一顿饭竟然会是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笑着用叉子挑了一块腊肠面包卷递到我嘴边，“尝尝这个，我百吃不厌。”

　　“我不饿。”我别过头，对那烤的喷香金黄的面包毫无兴趣。

　　月岩于是把面包卷塞进了自己嘴里，无不遗憾的说，“打败你的永远都是你的软弱。不过，也没办法，姐姐受太多人保护了，从没有过岌岌可危的人生境地。我却不同，我做了十几年的傻子，当一切揭开面纱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好几次都踩在悬崖边上，但凭借天赐的运气躲过厄运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我凭借的只有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对你的信任，毕竟我们是孪生姐弟啊，或许我们就是一个圆人也说不定。”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微微躬身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姐姐，是时候给我们两真正的自由了，就让你的承阳回到他的世界去吧。”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落，月岩知道我为什么哭，也没有继续说话，两个人就在这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厨房静立了很久。

　　最后，我上前给自己开了瓶威士忌，一口气喝下，感觉嗓子和胃一下子灼烧起来，“去吧，菜都快凉了。”

　　我们在别墅的露天阳台用餐，竹制摇椅，新鲜的大马士革玫瑰环绕，空气氤氲着花香。

　　月岩给我们每个人都斟上了白葡萄酒。

　　“闻着酒香都觉得醉了，荔枝味很浓。”庄述说着就抿了一口，“是阿尔萨斯的琼瑶浆。”

　　“不错，哎，”月岩自己也抿了一口，“因为这香气这酒比较受女士欢迎呢，姐姐可以多喝一点。我还准备了一瓶霞多丽。”说着，就要起身开酒。

　　“也不急，喝完这瓶再开吧。”顾燮说。

　　月岩说：“那可就没劲了，我都准备好了，比较着喝更有意思。”

　　顾燮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孩子迷上一件东西倒很有研究精神在里面呢。”

　　于是，装着霞多丽的另外两只杯子被递到庄述和顾燮面前。

　　庄述拿起酒杯的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嚯的起身。

　　庄述放下酒杯，关切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劲。”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没关系，只是去那边吹吹风。”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穿过法式落地窗走进室内客厅，整个人沉沉的陷入沙发内，感觉就像是倒在沙漠里。

　　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好一会儿，有人轻轻抚摸我的头。

　　“从晚饭开始你的情绪就不正常，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是顾燮。

　　我倔强的埋着头，终是忍不住抱住他的腰，“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庄述，是我害了他。”

　　顾燮有些凝重的说，“月佛，事到如今，再说这是病就是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承阳并不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他是切切实实存在与另一个世界的一颗灵魂。”

　　“你知道？”我像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时那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是医生，你真的相信？”

　　他的手依然轻轻掌在我的后脑勺上，眼神却有些杳然，分明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当然相信，我曾经遇见过和你情况一样的人。”

　　“你遇见过？”我瞬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住他的手腕，“那你知道，怎么让庄述回来吗？他，我身上的那个他，好像到了庄述身上！”

　　顾燮倒是有些惊讶，“你也看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不知为什么，顾燮的话冥冥中并没有给我更大安慰，倒像是一记警钟一下子撞在我脑海深处。

　　顾燮轻轻叹了口气，“他通过用你的身体诱导庄述，只是把庄述的自身意识强行压制，但并没有彻底消灭，所以下午在悬崖边，我已经把庄述的意识重新唤醒了。你不用担心。”

　　我喃喃的重复道：“你把庄述的意识重新召唤回来了？”

　　顾燮点点头，“我和庄述都以为你没有看出来，所以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说着察觉道我有些不对劲，捧住我的脸，“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从沙发上猛地起身，跑出客厅。

　　露天阳台上，只见月岩静坐着，而庄述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像是由于疲倦至极就那样睡着了。

　　我上前捧住庄述的脸，亲吻他的唇，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只让他昏睡吗？”我尖叫着，愤怒的把餐桌边上的刀叉狠狠朝月岩掷去。

　　月岩偏过身子一躲，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辜的歪了歪头，举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姐，你应该足够了解我。怎么可能只是让他睡着呢？要彻底解脱才行啊。”

　　“错了！”我跪倒在庄述身边，大哭，“他是庄述啊，他是庄述！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月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承阳。”顾燮从随风飘动的白色窗帘之中显现，浑身被月光撒上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这是真正的庄述。你错了。”

　　“我错了？”月岩失魂落魄的重复道，“我怎么会错？他就是承阳，他说谎！我不会弄错！”

　　我一阵头晕目眩，却依稀看见顾燮微微一笑，依旧是那双灿若秋阳的眼睛，烛火下，熠熠动人。

　　“他是庄述，那承阳呢？承阳在哪儿？”月岩疯狂抽掉了餐布，桌上的盘盏像是交响乐，发出许久的砰然碎响。

　　沉沉暮色、幽渺的远山、天边古铜色的月都化身成为梦魇中的恶鬼，从我头顶上一罩而下。

　　是啊，承阳呢？承阳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