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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地狱一季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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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月佛】
清尧寺,满山的翠色掩映着黑白色的飞甍。
十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构成的殡仪车队缓缓驶入山麓之间,在逶迤曲折的路上静默着前行,最后在山脚下的空白广场有序的停下。
我在山顶俯视这一切,俯视庄述的葬礼。
良久,葬礼仪式结束,裴礼沿着被藤蔓杂草覆盖的小道用一种疯狂的步调拾级而上。黑色的裙角都被荆棘勾破,但她此刻是目空一切的。
“为什么不去他的葬礼?”她终于站到我面前,嘴角微扬,伸手抚摸着我的脸,“你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吗?为什么这一天真的来临了,你却反而缩在角落呢?”
“我要走了。”我说,听自己的声音像空谷里拉奏的大提琴声,悠缓绵长,宁静和谐。
裴礼深深吐了一口气,紧接着伴随一阵低低呼啸的山风,狠狠一巴掌落在我脸上。
我倒跪在地上,慢慢挪动身子,朝庄述的墓碑方向磕了三个头。
裴礼抹去我嘴角边糊在一起的泪水和血水,“月佛,对不起,没能照顾好你。”
她说完就开始哭,哭了好久。我的腿开始麻木的时候,她又说:“我不是庄述,能够至死方休。我太累了,以后不会再管你。”
她朝月清的墓碑方向磕了三个头,“对不起,爸爸!”最后那一下,她把额头叩在岩石上,一直没有抬起。似乎在长长久久的忏悔或者祝福,漆黑美丽的发丝在腰后有节奏的飞扬着,让我看得出神。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美丽的裙角上都是岩石上粘上的枯败的草叶,用手轻轻掸了掸,垂眸看我,神情忧。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抬头看她,点了点头。
“杀死庄述的,是谁?”
庄述的死对外宣称是心脏病突发,顾燮作证,我和月岩丝毫没有被人怀疑。但,裴礼不可能不察觉。
“月岩。”我说,“他用了【沉梦】。”
裴礼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那个眼神带着我似曾相识的情绪,我记得,是惊讶恍悟之后的心如死灰。
她转过身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声音被风带走,以至于我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幻觉。
“月岩早死了啊,两个月前在崇山。”
这是幻觉吧?我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幻觉。
裴礼走后,顾燮来了。
他一身黑衣,曾不离手的手杖终于被他丢弃在某个未知的角落。
深秋的晨风带着一种坚强冷彻的恶意,仿佛是故意为了同人类脆弱的意志和身体为敌。在这样的山巅尤甚。
我的右半边脸已经失去知觉,膝盖被岩石的凉意侵袭,半颤的躯干还要忍受晨风的挑衅。但,内心的巨大虚空所产生的痛痒是这些微末的折磨无法抗衡的。
我的一只手一直在心脏边上挠啊挠着,顾燮半跪下身,抓住我的手,抚住我麻木的那半边脸。
“无论如何,会有另一种方式填补你所失去的一切。”他说。
庄述也这么说过。
不,那不是庄述,是承阳。
那么眼前的男人是谁?
他的眼睛灿若秋阳,熠熠动人。我怔怔无言,只是跟着他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岩石上,将其上的天国狠狠掷下,陷入黑暗无垠的漩涡……
四岁那年春日的午后——
明亮柔和的春季日光越过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塔尖斜斜的照在古老建筑前的一块大草坪上,草坪上有扑腾的白鸽,有欢笑的人,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衬衣和午夜蓝的西裤,腿上摆放着一本书,厚的像一块红色砖头。与那红色的砖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纤长的手指,指节分明,苍白瘦削的能看见皮肤下青蓝色和暗红色的细小血管。
随着我与男人的距离拉近,他倏地抬起头。
是似曾相识的眼睛,浅茶色的,明亮澄澈的像是秋日午后潺潺流过金黄落叶的溪水。
似曾相识的眼睛,我想起在哪里见过——
在我的梦里——
在那个死亡之境的另一扇【门】里。
“你来了。”他对我说。
“我来了。”我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应他。
“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谁?”他不是那个不苟言笑却又万般善解人意的男人。
男人微微一笑,牵住我的手,“我叫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