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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又来麻烦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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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又来麻烦事
回房时丁豆还没有回来。
我合衣躺下,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对陶铄金的兴趣转变成了更为深沉的情感,即男欢女爱的“爱”。一时三刻苦寻不到。仅仅脑子里深刻的浮现如此画面:澄澈的夏日,一眼蔚蓝的湖水,年幼的陶铄金站在岸边的草地上一脸难过地看着我。当时浑身湿透的我呢?被居然懂得人工呼吸的陶铄金救了一命。正躺在岸边喘息,身子瑟瑟发抖。
若说我的爱与陶铄金的等价——
为了保护陶铄金又要我做到哪种程度……
才算是相等?
答案是不可能。
没有陶铄金的无私,我的伪善最多在陶铄金倒下时使我留下几滴廉价的眼泪。
眼睛睁着发酸,我拢紧道袍,哂笑出声。
自己该担心的无怪乎一切结束时在噩梦中砍下脑袋的利剑幻化成真。难道不是吗?眨下眼,我又想起陶铄金离开多时,对方大概在后山和银依雨甜言蜜语。一时间心脏被咬开口子,从黑色裂口涌出的难受和不安的情绪折磨我辗转难眠。偏就每月前三天下山收账已成惯例,此刻不得不闭上眼睛强逼自己入睡。
睡至半夜,昏昏沉沉之际被人喊醒。对方可想而知是哪方人物。
丁豆攥住了我的手臂,在昏暗异常的没有点上烛火的屋里他等我从床上坐起后压低声音质问:
“为什么出卖师姐?”饱含怒火。
丁豆不常生气,最多因为陶铄金对我直呼其名。现在他切实的动气了。
“师姐被大师兄打了一巴掌。”他说。
我挣动手腕,两下。没用——肌肉酸疼,先从脑袋两侧往中间,然后顺着肩胛下达脚掌。大概是高烧再起,堪比烧不尽的野草在春风中摇曳脑尖——双手被束缚在丁豆手里。对方正等我的回答。但是头脑清醒后回想起的第一件事是睡前被陶铄金误会的恋情,和自己的帮凶立场,心中阴郁,我不免反问丁豆:
“你就是去了后山排解忧情?”
“赵师兄太过分了!”丁豆气极。
我撇开脸,为对方要哭不哭的腔调烦躁。
一秒。两秒。
到第三秒丁小师弟把自己的师兄压倒在床上,哭腔彻底变成了低泣,“我要是不去后山才不会知道俞师姐来找过你帮忙。”他的脸上落下冰冷的水珠,砸在逃避负疚感的师兄脸上,后者心中泛起温柔的涟漪。“我当时在,死也会拖住大师兄,绝对不让大师兄去后山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俞师姐和圣女在后山决斗!可是俞师姐打不过圣女的。”
丁豆的手揪住不放,趴上温暖的身躯。“宁可一死,拉着圣女。可我明明、到最后瞧见俞师姐和圣女冰释前嫌的……大师兄一来就给了俞师姐一巴掌。”
他倾诉心底的悲痛,“好难受。”
我仰望漆黑的房顶,冷静后对他说:“大师兄知道自己在做的事。”
这枚脑袋固执地在我的胸口制造压力。
又一遍强调,“大师兄清楚自己在做的事。”
丁豆蹭下脑袋,带着鼻音说:“一点不开心。师兄下山以前是那么开心,和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一起练剑。现在不同了,二师姐更喜欢在房里做女红,三师兄一整天闷在房里修习内功心法,四师兄虽然一个人去湖边练武,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是我和俞师姐念叨大师兄。眼下大师兄回来了,和以前的感觉又不一样。全变了。就是赵师兄也不一样了——不去后山散步,花更多的时间看账本,竟然说出了和银月宫的仇怨这种话,以前是死也会烂在肚子里的吧。”
丁豆陈述的事实理所应当,人总要改变的。
孩子们年幼时相聚一起度过无忧时光,长大后为了各自的梦想奋斗、东奔西走。自然相聚减少,对事物的理解有所偏差。即便是在同一张饭桌上用饭,除了简单的问候语,你还能想象在关心之外的话题用作交流?身体健康、何时成家、爱妻爱儿可好、江南一行还否顺利,诸如此类的问候语轮番上阵,直到口干舌燥拿起桌边的茶水解渴,而后察觉一天竟也如此过去了。你还能知道谁与自己志同道合?你欲把酒问青天,奈何他人执单剑只身闯荡江湖,抑或书中寻求颜如玉和黄金屋,更甚者身居庙堂之高忧心天下大事。不能。有很多因素——人身观、价值观、世界观,它们让我们直面孤独,接着适应它。
想要开解对方,丁豆却毫无惭愧地把眼泪鼻涕抹在我的外衣上,出口时不免语气冷淡:“无论是谁,好的坏的、有本事和没用的,直到老去死亡,这其中避免不了伤痛。区别在于,你的伤痛小些,或者比别人大些。”
“有一点……全部,没听懂。”
我闭上眼睛,暗骂一声笨蛋。
丁豆打扰我忧郁的心情:“一个人的感受真的很难过。”
“以后丁豆一定不向赵师兄发脾气。”再二。
“两次惹师兄生气了……对不起。”再三。
“我以后会多陪在赵师兄的身边。”他信誓旦旦。
目前我可以理解为自己被人安慰着吧。至于被安慰的理由,是我太过可怜——在丁豆眼中,独来独往的作风的背后必然有着难以明说的失落和难过,恰如他现在的心情。因此产生“孤独者情绪”共鸣的丁豆开始为我的“一个人”感到难过。
我张大眼睛,想看清楚这个狂妄的小子。
夜色深沉,只教我看到对方的一颗真心。
第二天从丁豆口中得知俞婉仪把自己关在闺房摔了一屋子的瓷器,加上她拒绝进食的任性举动,立马惊动了才回到武当派的俞文,后者赶忙去好言相劝,不想三五句下来被爱女以“老东西”赶出了闺房,于是这位武当派的俞师叔气得扬言要找银月宫的圣女单挑。有幸张掌门人出面请俞文喝了一下午的茶水,临末俞文只有抱着肚子直奔茅房的份,也忘了和银依雨较真的这茬事。
但不论俞婉仪为了陶铄金而失恋伤心,还是丁豆看到同伴未来的各自打拼而情绪失落,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武当山的弟子们照常早起做功课。日子依然要过。
一切都平静得恰到好处。
直到这天。
下午的光线逐渐暗淡,站在桌前的矮个男人从他毛发稀疏的脑袋看去,常年劳作被强光晒得黑红的脸抢眼,已是四十好几,身体也算敦实。男人早年家中发大水而流落街头做了孤儿,后被武当派收留在菜园打理蔬果,也得掌门一声“武老大”而取名道姓为“武伯”。武伯是性子憨厚的好男人,生平不错亏心事。
现在他脸上的不安,以及躲闪我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游走正变本加厉。
我计数武伯一天之内预支的三笔数额较大的银钱,总计八十两。
第一次二十两,武伯说周黛看中一根发簪;
第二次十两,还是看中一根发簪,不同的是前者的材质是暖玉,后者是梨花木。
现在则是为了五十两的象牙发簪。
我搁下笔,心说做两回白痴是卖了周黛的面子,对方不是诸葛亮,这第三次却是不能不明不白就答应了。武当派的大小开支全担在我的肩上,特定范围内总要考虑赤字出现的危机。接着看向局促不安的男人,问道:
“入室弟子每月领钱五十两已经算得上宽裕。二师姐打算超出预算多少?”
“不不不。”对方立马否认。
“那就将这二十两银子取了吧。”
“剩下的三十两怎么说?”武伯既是尴尬,又是畏惧地抬头,“周丫头交代五……十两。”
“是,二师姐的话要听。所以武伯以为二师姐可以坏了连师父都遵守的规定?”
“不不不。我是说周丫头受伤了。受伤了需要钱。很多的钱。”
“昨天见过二师姐身体无恙。”
“剑伤。今早受伤了。库存里的草药也没存底了,您看,周丫头是您师姐,从小也没爹没妈,嫁去婆家带了这疤就不大好了。”
我不作回应,打量老好人憋红的眼睛。就像我说的,老实人武伯不适合撒谎。现在他究竟有多大的理由才需要对我背诵事前准备的说辞?很快武伯受不住气氛的静默,他朝我跪下。
“赵爷,这是治病救命钱。赵爷为了武当派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武伯在这里也给您个保证,这钱真是救命钱……”视线放在脚前一寸的地面,他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是谁受伤了?”我打断武伯。
“赵爷?”
“不能知道的秘密?”
“那个这个。”武伯偷偷看我一眼,见我皱眉立马垂下头。“周丫头交代了不要对旁人讲。”他紧张地搓着一双手跟我打商量。“我怕这么一说,周丫头会生气。赵爷也清楚周丫头的性子,外柔内刚,和她娘一个样。”
“不能敞开了讲就请二师姐亲自来支银子。”
“这可怎么好哟!赵爷,您别再向其他人说去,也别让周丫头知道是我告诉了您,行吗?”
我点下头,等待武伯的下文。
事情起因要从银依雨来武当派说起,周黛自觉不比银依雨的倾城容貌,没有俞婉仪的天真俏皮,俗话说羡慕与嫉妒同在,连带了自卑。周黛就在绣阁里学习女红——相信这项技能连银依雨和俞婉仪都不可能掌握——以此寻求平衡点。刺绣累了就消失小一阵子。有人问起,就说后山散心,又或者练武。但昨晚武伯看见周黛回来时带了个陌生男人,后者摇摇欲坠由周黛搀扶。
武伯紧张地咽口唾液。“本来没多放在心上,走近一瞧太过触目惊心——”
“红灯笼照见地上的一滩血。没把这身老骨头吓个半死哟!”
“壮了胆子去敲周丫头的门,担惊受怕的急啊,还没问出出了哪个事周丫头让我把地上的血迹一路往回去擦干净,说是明早跟我说清楚。这不大清早我就去了嘛,一整晚没敢睡。结果只是周丫头救了黑衣人回来。是后山捡的。身上的伤口据说是刀剑砍的。”他后怕地喘口气,“估计周丫头的金疮药昨晚全让他用了精光。赵爷,这人伤势太重了,周丫头是好心。好歹她是姑娘家,房里藏个大男人是要被说闲话的。”武伯吐出心里话,“我实在没办法。周丫头不肯,说大不了就嫁给这个男人。”
他抬头,目光不再躲闪:“赵爷帮个忙吧,周丫头是好心肠要救人。”
“对方什么身份?”我问。
“我看见他里面穿的衣服很漂亮,听周丫头说起……‘金鱼飞’?我听不懂。”
是金飞鱼服!加上秀春刀就是锦衣卫官员的官服和佩刀。脑中一窜而过的信息让我皱起眉头。
“赵爷?”
思绪被打断,我把五十两银子交给笑得讨好的武伯。
良久对方杵在桌前不动,等我看向他摆动起两条手臂。
“还有事?”我问。
“有。”武伯立即回答,“想请赵爷您出面劝劝周丫头。就让那个男人从周丫头的房里搬出去。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让人说了闲话。”
“这事会处理的。”我下逐客令:“武伯把银子给二师姐拿去。”
等到书房剩下自己,滴上纸面的墨汁于沉思中泅开。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可以不经过司法机关的审理直接奉诏受理词状。
昨晚上出现在后山的锦衣卫身受重伤,外穿夜行衣。
让人猜测对方是跟踪某人来到武当山的吗?(锦衣卫奉皇上诏令办事。)可看他现在受伤严重,伤他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对方是昨晚才上的武当山吗?(锦衣卫不会独自行动,这人竟然孤身犯险、要么是先遣部队为刺探情报在做勘探工作。这意味着被周黛发现的锦衣卫,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支大部队。)
再坐不住,问题亟待解决。我收拾好账本出门,去看被周黛救下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