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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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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华天倚有朝一日会与秦钧霆对立。
虽然说,华天倚的作风,一向不拘小节也并非酸腐儒生之辈,但是作为天下文范儒士表率的水晶阁的阁主,他头顶还有着不可避免的光环。
说白了,就是清流之统,贤士表率。
虽身无官职,虽听过有人抨击他狷介狂放,不过身为帝师,又多有出身水晶阁的士子在朝为官,我一向觉得他算得上是皇权最坚定的捍卫者。
若说他在皇家的政治漩涡中能游刃有余,只是因为他从未离经叛道过,说到底,那还是秦家的几个血肉自己人间的争持,他站在秦钧霆一边,无论伦理还是道义上来说,都并不算奇怪。
秦钧霆乃先帝三子,嫡出于先皇后,本是太子亲弟,身份尊贵。
当初的太子若是在,倒也最多,他会是个战功彪炳的王爷。
但是太子早夭,皇后又去世的早,先帝晚年荒唐,立了宠爱的女人生得幼子为太子,更是将因皇后去世而空置多年的后位给了这后来的女人。
这母子二人母家势弱,本无资本,一朝得势,便处处盯着先帝那些出身显贵又多已成年的皇子,而秦钧霆更是首当其冲。
好在秦钧霆成年早,又有战功,朝中势力稳固,一时撼动不得,只可惜那些势力弱些的,被这女人一一铲除。
到最后,存活着的只剩下秦钧霆和另一个因为母亲身份低而没有被皇帝当回事的儿子。
那个狠毒而工于心计的女人自然把所有的目标,放在了秦钧霆的身上。
我顶了慕容麒麟身份的时候,正是秦钧霆最艰难的日子,皇帝被皇后牢牢掌控于后宫,所有的政令几乎皆出于后手,为了避开皇后的追杀,他兵行险招用苦肉计迷惑后党,又用一个离奇的传言分散了皇后一派的注意力。
他依赖和利用慕容麒麟休养生息,那个时候以慕容家世交长辈身份出现在慕容家的华天倚是他最信任,也是唯一不离身的智囊。
他与华天倚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我一直觉得应该是牢不可破的。
当年若不是他,皇后一派如何屡屡行刺得不了手,皇后再手段高明,却也只是个深宫女人,她到底不敢用明目张胆的手段来迫害皇子,她得顾虑整个士族的口诛笔伐。
何况她那个儿子,也就是秦钦懿,是一个继承了她的残忍,阴毒,变态却并无足够魄力做君王的人。
只需要稍稍撩拨一下,就可以让这个口碑不好的太子拖他娘老子的后腿。
我就是那个被拿来撩拨的棋子,一切都是按着他们预计好的棋局步步入彀,直到在天下人面前一个荒唐□□,残忍毒辣的形象被一把火烧得无可遁形。
失去了儿子的女人再扑腾,那也就再没什么力量,更况且一个气急的女人自然招招错,步步失,最终身死乃意料之中。
我本以为后来他顺理成章会成为皇帝,而华天倚,作为头号功臣,理当位极人臣。
很显然,我想的天真和简单了些。
这些年我不问世事,究竟那朝堂之上,又起了什么风云,委实是不知道的。
可是……
“莫莫,你在发什么呆呀!”瞧着眼前那张半是绝色半是鬼魅的脸蛋,一时真是不适应。
也琢磨不清自己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惶惑多一些。
为了救兰雅,我夙夜难眠,拼着心中恐惧和不安,还是选择踏入王府,与华天倚也好秦钧霆也罢,每回见着一次,无异于一场心灵和□□的双重交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绝望,本以为,这不知道要再提心吊胆多久才能够看到兰雅,不知道兰雅又是不是还真的活着,活的好不好。
冷不丁突然人就这么冒出来了,跟做梦一样,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我知道,那是华天倚用自己与人做的交换。
华天倚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他的保证,而就在几天前,我还在质疑他的话。
有些赧然,更多的是疑惑。
我,或则说兰雅,值得华天倚用自己的自由,甚至于堵上水晶阁来做交易么?
所谓对等交换,虽然不愿意自我贬低,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莫奕不是麒麟,他真正是个草民,没有麒麟那样显赫的家事和身怀的秘密,不值得人觊觎。
值得水晶阁主换什么?
可以说,这场交易进行的异乎寻常顺利,华天倚的要求一出口,雷俊就满口答应。
而且雷厉风行的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将兰雅送了过来。
眼瞅着兰雅欢欢喜喜往我怀里一扑,亲热无比的在我胸口蹭了又蹭,那熟悉的傲娇又顽劣,亲密又活泼的感觉,无论谁都是替代不了的。
何况她那张绝无仅有的脸蛋,一半妖艳绝伦,一半诡谲瘆人,这世上除了我家的兰雅,还能有谁这般独特?
猿奴比我直接,在一旁嗷嗷的直叫,兰雅和我撒了半日娇,又大呼小叫的扑进大家伙毛绒绒的怀里头好一阵搓揉。
皮糙肉厚的猿奴对她的折腾无疑觉得是挠痒痒,孩子气的和她闹在了一处。
华天倚脸带微笑,在一旁默默看着,神情倒也开怀。
我从惊喜中醒过神来,想着都没有好好感谢过他的大恩,于是上前几步作揖:“莫奕多谢华先生的大恩,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唯有铭感五内。”
华天倚目光掠过欢闹在一处的两个人,并未避开我的那一揖,只是在我行礼之后道:“老夫从不随意妄言,既然答应,便该做到,吾当小奕是朋友,如今借着痴长几岁,这拜谢,我受了,其他的,你若记得你我交情,就不提也罢。”
我一顿,便再无话可说。
华天倚却朝身后招了下手,一个个头高大身形威猛的男子应声走了上来:“如今你在此心愿已了,此地不宜久留,此人乃老夫一位好友,你唤他阿木便可,他熟悉南中地形,还算有些功夫,由他一路护送你们去宁州老夫也放心一些,这一路你也要自己多多小心。”
此刻室外天刚放亮,南中的日头起得早,落得晚,一轮金红蒙着山雾的氤氲斜斜的将锦带般的光线从阁楼一侧的窗户外穿透了进来,阴影被拉得斜长,一格格的蔓延在楼道间。
华天倚依旧穿着他那一身标志般灰色的长衫,青布浦头,质朴而古雅,被那一缕缕的光线轻沾细抹在衣袍袖角,仿佛绣了一道典贵的纹络。
灰乃中色,可滋百味千色,这一种中性色调博大宏容的意境被这位大师诠释的淋漓尽致。
凝着那双华润而深邃的眼,心中略略有几分不安:“先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华天倚摇了摇头:“老夫还有些事,怕是要晚一些才能够与你会合。”
他虽未明言,可是昨夜他与雷俊的交谈我可都是听到了的,我和他心中都明白,他留下来目的,不过是与雷俊合作,与秦钧霆作对。
“先生,……”我欲言又止,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担忧,不安。
华天倚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奕休要多想,老夫不是只单单为了你和兰雅,此事,乃是老夫自己愿意,你只当是老夫卿发少年狂了一回也罢,说起来,老夫这一辈子都不曾恣意妄为过一回呢,呵呵。”
我幽幽看着他:“先生,斩龙卫兵精锋锐,便是有胜算,也必然代价不小,您当真决定了么?”
华天倚笑了下:“小奕对老夫没信心么?”
我望着他摇头:“只是觉得,这世上并非什么事,都一定要争个胜负输赢,纵是百年流芳,最后也只是黄土陇头,狐丘一座,值得么?”
何况:“您和他这么多年交情,莫非当真要决裂不成?”
十多年的师徒情谊和同盟交情,当真这么脆弱?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当真无坚不摧?
“小奕是在担心老夫?还是担心他?”华天倚突然问道。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心慌,避开他的目光喃喃道:“担心什么,先生莫要乱说,只不过觉得,先生不需要为了什么虚名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是啊,老夫不需要,所以老夫如今只愿做问心无愧的事,呵呵,其实,老夫也想试试看,平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当真就做不得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不成。”
“小奕的好意心领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瞧见老夫委屈,老夫有你这份心便深感欣慰了。”
我被说的有点脸上发烧,不由道:“华先生自然无需真向谁证明什么。”想想又觉得怪,补了句:“我没担心什么,只是觉得您与他这么一对立,怕是会有人笑话有人得意。”
华天倚点点头:“是,这世上事,难有万全,故而小奕无需自责,我与他,便是没有你这件事,也总有一日会走到这一步,世事难料,日后也说不定是好事也未必。”
我听着,胸口有些闷,当真什么事,都不是永恒的?纵然最后有什么所谓好事,那中间付出的呢?那些痛苦,纠结,鲜血,死亡呢?难道都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如果最后得不到又如何?“先生不觉得,与其后悔,不若放弃更好么?或则,选择另一条路?”
华天倚像是微微愣了下,眼神有些恍惚:“小奕这是在劝老夫放弃?”
“只是觉得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何必要和那个雷俊联手?一个小小南中,这个局,是死是活,左右权在先生,不在那个雷俊手中对吧。”
“哦,小奕要老夫背约不成?”
“约定如果违背意志,便是胁迫,胁迫不必一定要守约,先生要做大丈夫,难道却要受制于一个族长?想必先生不该那么笨的。”我摇摇头,华天倚又不是什么老古板,雷俊固然和他做了约定,也把兰雅交出来,只不过他这么做也不过是要拿这些要了华天倚一份情,还什么不可以,非得帮他打仗不成?
反正我就觉得华天倚被雷俊这么用兰雅的事拿捏着不是一个滋味。
华天倚张了张嘴,好似有些诧异,半晌突然嗤得笑了出来,往身后看了眼:“呵呵,却原来,小奕也不是真那么老实,他未必……”他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不老实好,不老实就不会真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又笑又摇头,听不懂他的话,却听出他的调侃,又有些脸红,讷讷道:“人家哪有不老实,分明是你们才不老实呢……”
“嗯,小奕,有些世人值得的事,未必真要做,有些旁人觉得不值得的,却是老夫想守护的,你也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