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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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欲裂，胸腔疼痛，眼前蒙着一片血红，青眉缓缓睁了眼，才觉外面阳光明媚，一个红衣婢子正在窗前高条桌上将手中荷花并荷叶一一插入一只纯白釉的瓷瓶里，恍然隔世。
红芙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去，面上登时飞上惊喜，三步并两步跨到床边，扶着青眉坐起来：“二小姐可是醒了。”
青眉看着面前陌生的婢子，脑中正欲回想此人，却有支离破碎的画面伴着巨大的痛楚袭来，青眉强忍着痛抱着头，耳边婢子的惊呼也仿若隔了水，悠悠颤颤，却无法将她从痛楚中拽出。红芙见状如此，忙先起身跑向南园去请穆青。
穆青跟着红芙一路疾走进了玲珑阁，看见床上的人抱着头痛不欲生，忙一个手刀先将青眉打晕。伸手搭上青眉腕脉，凝神感受许久，才长舒了口气。问红芙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红芙道：“方才小姐醒了，奴婢便将她扶起来，可她看了奴婢半天，忽然就抱着头呻吟起来，不久就歪倒在床上冷汗涔涔，看模样很是痛苦，奴婢便忙着去请先生了。”
穆青沉吟许久，对红芙道：“不是大事，果然是我们预计的，她失忆了。方才许是她想回忆你是何人才会导致脑痛。我且开个方子，你去药房拿了药按照上面写的方法服侍她用了，便可减轻痛苦。”
“诺。那公子那边……”
穆青道：“我去回吧，先喂她吃药要紧，喂她吃了药，也得个把个时辰才能醒，若沈戟回来了，你便请他先去公子那，看看公子如何吩咐。”
“诺。”
沈玴方听完穆青禀告，便听外面秦方道：“公子，沈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
沈戟便由秦方引着进来，行礼道：“殿下。”
沈玴颔首道：“不须多礼，方才穆青来报青眉今日醒来确实失忆。却不知是三症中哪一种，你且去玲珑阁等她醒来，便见机行事，让她知道自己是沈府小姐便可。”
“诺。”
沈玴道：“辛苦了，你且去罢。”沈戟便又急急忙忙朝玲珑阁去。
待青眉再次醒来，脑中支离破碎的画面却淡了些，痛苦也减了不少。却看床前五步处坐着一个穿着纹绣九章，缥碧玄绿，广袖博带的男子，面貌端正肃谨，不惑不及而立有余，然而竟像是从未见过的，青眉一时心中疑惑，便蹙眉急急回忆起来。
沈戟见青眉模样，便出生道：“莫想了，你身受重伤头部受创，过往的事情，你已忘了。”青眉一怔，心中却敞亮几分，“你是说，我患了离魂症？”
“看来你未忘记所有事，还能记得这些，也算天幸了。离魂、脑漏、阳明，三者中其一，如今还不能确定是这三者中那一种病症，但你却记不得过去，这却是真的。”
看青眉一副魂神游离模样，沈戟又道：“忘了却也没关系，如今回得家里，为父便会照顾你。”
青眉一怔，看了沈戟半晌，“你是我父亲？那我母亲又是何人？”青眉见沈戟面色凝滞，眉眼间似是颇为痛苦又强强忍耐着，迟疑道：“莫非……”
沈戟面上流出几丝哀恸来，颔首点点头，“未曾想到北戎会对尧城发难，待我们带兵回援时，尧城已破，我们府邸被毁，你母亲死于非难。”
青眉脑中支离破碎的印象却忽然清晰几分，恍然间似是想起一个女人将自己推入车内，一面道：“快走。”青眉只觉胸腔中的痛苦仿若油然天生，生理之能，一波一波朝自己袭来，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沈戟见青眉如此饶是不忍，便道：“死者已矣，节哀吧。”
青眉眼睛糊着泪水手摁在心窝，“我只记一女子将我推上马车让我快逃，若这是我母亲，我要如何节哀？她用命换我的命，我如何能节哀？你是我父，你如何能让我节哀？”
沈戟看了半晌，却道：“存者偷生，活着并非易事。你母亲救了你，却不是让你自怨自艾，孤苦终生。”
青眉摇头，满眼含泪：“我无法忍受，也无法接受如此，既然你是我爹，又何以对我娘的生死如此淡漠？”
沈戟愣了半晌，便叹了口气，道：“你还小，不懂也罢。”便起身出了门。
待沈戟走后，红芙便将汤药端至青眉面前：“小姐，用药罢。”
青眉摇摇头，红芙只得将药先放在一旁，对青眉道：“小姐，老爷自有老爷的难处。奴婢听每每回来报信的家人说，北戎与大旻一战，打的颇为艰难。老爷作为朝中司马又兼任镇北元帅，自是不能罔顾私情的。如今能将小姐救回来，已经是天幸。小姐虽然不记得过往，但活着总归是好的。”
青眉沉默半晌，抬手抹了抹泪，“如今已经这般，我还能怎么样呢？”言语中视线落在窗边高几上一个釉青小碟上，里面盛着几块糕点在漏入窗格的光线下盈盈润润的泛着润泽，红芙顺着青眉视线看去，便将那小碟拿至青眉面前：“这是二公子送来的玉芙糕，小姐要不要用些？”
青眉摇摇头，“二公子是谁？”
红芙便将那碟子放下，“小姐应当唤作二哥才是。”
青眉默然，许久道：“我却未曾感受到半分亲情与家暖，如何能将这里当做家，将这府里的人当做我的亲人？”
红芙叹了口气，“我们府里二公子，单字一个玴，身子不好，便常年在南园养病。极少出来的。”
“这玴是哪字？”
“王世，玴。”
青眉点点头，“带我谢谢他罢。”红芙点头，一边又将药端到青眉面前：“小姐还是用药吧，用了药才好得快。”青眉这次未推却，便将那药碗端着一灌而下，皱了眉：“好苦。”红芙含笑：“良药苦口，穆先生开的药，多半都是这样的。”
青眉道：“穆先生是何人？”红芙将药碗接过，又将一颗蜜饯放入青眉口中，“穆先生是二公子身边的，二公子的身子全靠穆先生调养，医术了得。这次能将小姐从阎罗手中拉回来，便是全靠了穆先生。”
“那要好好谢过穆先生才是。”
“那也不是，穆先生脾气古怪，府里也只有二公子能收的住他，若非二公子的意思，便是天皇老子来了穆先生只怕也嗤之以鼻，不屑医治。”
青眉一怔，“二公子却是个非凡人士？”
红芙想了半晌，便道：“小姐见过了便知道。只是常年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即使逢年过节也见人，不知小姐要见过得到了何年月去。”
“不知二公子是何病症，既然穆先生医术了得，却为无法完治二公子？”
红芙摇摇头，“这奴婢便是不知道的了。”
“既然有二公子，那大公子又是何人？”
“大公子单字一个珏，王玉珏，跟随老爷出征立了不少军功，正逢恩宠。这几日回京休整中听说圣上派了新的差事，在京中行走，如今还在衙门里没有回来。”
“却不知是何差事？”
红芙摇摇头，“小姐真是高看我这个婢子了。”
青眉被她逗笑，抿着嘴笑了一会，又问道：“府里可还有其它公子？”
红芙道：“那却是没有了，但府里从前有个大小姐，与大公子一母同胞生的。”
青眉一怔：“为何是从前有个？”
“小姐却不知道，大小姐生来富贵，五年前采选入宫蒙受天恩，晋了妃，封号是黛。”
“为何是黛？”
“大小姐闺名青黛，圣上为显恩宠，便以命赐封。”
“青黛，”青眉想了许久，“笑底歌边，远山青黛，娥女青衣，芳菲豆蔻。想必大小姐是个美人。”
红芙笑道：“小姐说的是，大小姐与二小姐美貌各不相同，待日后若也入了宫去，便是娥皇女英了。”
青眉蹙额看了红芙半晌，“我为何要入得宫去？”
红芙道：“富贵荣华，光宗耀祖，侍儿扶娇，圣宠在握，这不是天下间女子的梦想？”
青眉摇摇头，“这又有哪些好？宫廷倾轧又岂是平头百姓知道的？”
红芙一怔，试探道：“小姐又如何得知这些？”
青眉幽幽叹了口气：“我却也不知，只是模模糊糊有些感觉。”
红芙略松口气，便又问道：“小姐所愿又是什么？”
青眉呆呆想了许久，摇摇头，“我又哪里知道呢？”
青眉渐渐好转，便能在府中上下走动，才知道这沈府中女眷寥寥，除过一个侍妾便再无一个主。青眉的母亲因身体不好受不得屏淮的湿热，便一直久居北边尧城别苑。大公子与大小姐的亲母却在早年前便病逝了。二公子的母亲却无人知道是谁，青眉只在下人们纷纷烦烦的猜测中，略微勾画了个模糊的印象——大约是沈戟一夜酒醉，青楼艺妓，入不得府门便只能流落在外。
这日阳光晴好，青眉便扶着红芙的手，在府中转悠。一路随意兜兜转转，走得累了便在假山后随意寻了一处遮阳凉爽的地方歇了。
红芙看着这一处地方，倒是左右为难：“小姐，我们不如回屋里去吧，这里看去也不干净。”
青眉笑笑：“头有翠柳遮|阴，又有石凳能坐，此处怎么就不好了？”
红芙道：“府中下人们休息小憩常来此处，奴婢思量着，若小姐想在外面休息，我们不如上了假山上的亭子去。”
青眉看红芙为难，再看假山也并不高，便点点头称好。行至假山之上，红芙便去取些茶水糕点来。青眉一人倚在栏上远远眺着，便看南边一堵高墙隔了府中南北。忽然听下面有人道：“你们可有人见过二公子？”语气便是颇为得意骄傲模样。
因假山隔着并看不见人，青眉思量着此时下去并不好，便仍倚在栏边，耳中却是下人们碎语聊聊。
“你可曾见过了？”
“说说，二公子是什么样子的？”
那先头说话的一人似是矜持了几分，待其它人问的就要不耐烦，才清了清嗓子，缓声道：“你们知道红芙吧，是二公子身边那个大丫头。这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去伺候二小姐了，南园便只有秦方一人，我便得了幸将浣洗好的衣物送到南园去。却不曾想在南园小塘边看见了二公子。”
“哎……二公子生的什么模样？”
“快说快说。”
“我就顺着大路过去，却在路边看见一亩方塘，波光粼粼的样子，远远便能看见其中一篇雾红，我便好奇拐了路去看，近了才发现呵，那是整整一塘赤红的锦鲤，在水中远看着便如火一样。正惊奇呢，一抬头，才发现这塘边的凭栏上正倚着一人，素色襕衫，头发随意拢着，目光皎皎正看着我。我从未见过那般人物，你们能想象么？我是没话可以形容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看的怔了，直到有人在后唤了一声二公子。我吓了一跳，赶紧垂了头。随后秦方过来带我到别处去，我偷偷瞧了眼，二公子已垂了眼，这时才发现他果然面色苍白异常，嘴巴一丝血色也无，果然是一颗病秧子。”
“唉……”所有人又是憧憬又是遗憾的叹了声。
青眉将视线远远投向南边高高的围墙，眼前似乎便看见了那一亩方塘，一池锦鲤，一袭白衫，碧波青翠，赤红如火，却偏偏那人苍白如纸。
“你们说，二公子生的这般俊俏，是不是他娘也美貌非凡？”
“听说是个艺妓，想是不差的。只可惜老爷一夜留情，而那艺妓又是个骨性的，却未将生下二公子的事报到我们府里来。不然将二公子从小好生养着，又怎么会落得这么重的病根？”
“二公子如今入府七年了吧。”
“七年了。”
“却未曾纳个妾，算算岁数，别人家公子的孩子都只怕要会走路了。”
“可是让你嫁这么个病秧子，你愿意？便是你愿意，你又能生出孩子来？”
“嗤……”“唉……”
下面一阵嗤笑伴着一阵长叹，渐渐便陷入安静。
忽然又有人问：“如果二公子其实不是老爷的呢？那女人是个艺妓，难免……”
“你们在说什么！岂可有下人非议主子的道理！”
青眉听出是红芙声音，便蹙了眉，起身往假山下去。果然见红芙正站在那一众婢女面前横眉怒目瞪着，见青眉下来，便福身行礼：“二小姐。”
待那一众婢女也行了礼，青眉将红芙扶起来，对其余婢女道：“你们所说我都听见了，虽知你们生活辛苦，却当真没有非议旁人的道理。这次便不与你们计较，但不许再犯。”
婢女们应了诺，青眉便携红芙往假山上去，方行到一半却听下面有人小声嘀咕：“二小姐拿什么范，自己也生的与老爷这般不像……”
“嘘……”
青眉看红芙又欲发作，忙扯扯袖子，摇了摇头。
红芙道：“小姐，你真是好脾性的，依奴婢看，要用了家法给她们点颜色，她们才知道主子二字怎么写。”
青眉叹道：“我又是哪门子主子？虽说是沈府小姐不假，可自我入府醒来也不过见过父亲一面，兄长更是从未见过，亲人二字也要忘了是如何写的了。”
红芙一怔，忙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如今是老爷与大公子正逢恩宠，只怕顾不及这些。但那玉芙糕，不是二公子日日都遣人送了来吗？”
青眉道：“我已经失忆，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我什么也不想，便求在这园子里能安稳活下去便好。”
待从假山上回来，青眉便对红芙道：“你回南园去照顾二公子吧，且将这帕子给他。”
红芙见是青眉回来后提诗的帕子，疑惑道：“小姐这是为何？”
青眉道：“我如今已经好透，不需要你留在玲珑阁照顾，而二公子那里却是需要你的。你便将这提了采蘩的帕子给他，说我感谢他的恩德，若有一日他将用到我，我定当涌泉相报。”
红芙见青眉言语坚定，踟蹰道：“待奴婢问过二公子再行定夺罢，小姐你先歇着，奴婢回趟南园。”
红芙在麟堂外的倚栏边寻到了沈玴，“公子，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
沈玴回眸，挑眉道：“怎么回来了？”
红芙咬了咬唇，未将下午之事托出，只说：“二小姐说身子已经大好，便让仍我回来照顾公子。这是二小姐让奴婢转交公子的。”
沈玴接过，便看是一方淡樱色锦帕，角落绣着一只高飞的丹顶白鹤。中间字体娟秀，提着——“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嘴角挂起笑意，“她说了什么？”
“若公子有一日用到她，她定当涌泉相报。”
沈玴沉吟许久：“既将鱼养在塘里，总有刀俎一日，何必急着交付性命？不过既然她好意如此，我便收下。”他将帕子仔细折了放进衣襟内，随即直起身子，仰头望着满穹的星斗，“若有一日她获悉真相，会不会恨死我？”
“公子……”
沈玴垂头笑了笑，摇头道：“恨是自然的，若不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公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