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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屏淮 ...

  •   时维九月,黑云压城。
      屏淮城上空压着黑漆漆的乌云,遮天蔽日,间或狂风卷着秋叶在半空中沉浮,凌厉的风鸣声像是来自修罗地狱的鬼哭狼嚎,就在这风中呜咽悲泣。
      屏淮城本应物华天宝,王气蕴泽。此刻却在悲风中卷着浓重阴郁的焚香炼丹的恶气,郁郁袅袅,旋转不觉。

      一辆马车正急速驶入城中,却被城门侍卫拦了下来。
      “里面是什么人?”
      车前驭马的小厮眉眼精细,面相灵巧,下车道:“这是司马府的马车,官爷行个方便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侍卫。
      那侍卫得好并不放行,将银子掂了掂放入怀内,言语却是礼让几分,道:“这两日陛下好容易寻访到的国师就要入城,上面下达的指令便是不能随意放马车进城,以免侵扰道国师的紫阳正气。若果然是司马府的马车,为何沈司马没有提前知会我们?”

      那小厮还欲说什么,却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个红衣长裾侍女模样的女子,眉心略蹙,道:“秦方,不用说那么多。”随后又问那侍卫道:“车里的是司马府沈二公子,我们回来的急,司马大人应该刚得信并来不及安排。”
      那侍卫看这红衣婢子却非常人家的仆婢,心中盘算三分,道:“既然如此,便让二公子露面来签字画押,也是可以的。”
      那婢子挑眉喝道:“我们公子模样,也是你可以观瞻的?”
      那侍卫嗤笑道:“屏淮城谁不知道,司马府沈二公子最不中用,天生一颗病秧子,便是生的绮年玉貌又如何?”
      那方才一直静立的小厮赫然火了,往前逼近一步道:“你这无礼小卒!”

      忽闻身后车里传出几声低咳,红衣婢子凑到车前,低声道:“公子?”
      里面有人道:“不必在此计较,将司马府令牌交给他看。”
      那红衣婢子道:“可他……”
      里面人道:“红芙,照我说的做。”
      “是。”

      那红衣婢子才从怀中取出司马府的令牌交给侍卫,那侍卫看了果然恭敬起来,道:“既如此,早些拿出来才是。卑职挡了二公子去路,罪该万死。”说着让开两步,红芙啐了一口,便转身上了车,秦方便甩缰驭马,车子驶入屏淮城内。
      屏淮城内随处可见摆摊算命的神仙道人,还有道路两旁林立的炼丹店铺,出|售丹药包治百病,外面排队的百姓络绎不绝。而正经医馆,却是门可罗雀。

      “秦方,停车。”
      待车子缓缓停下,红芙先下车将脚凳放好,才道:“公子。”
      随即车内便走出一人,先抬眼望了屏淮的天空,见上面香烟袅袅缭绕不绝,便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低下头来,扶着红芙的手下了车。
      这人穿着素色澜衫,乌发束在头顶,大旻典型的世家公子模样。但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九月的天气下,却在澜衫外披着皮裘,皮裘下的身形异常单薄。只有一双漆目犹如画龙点睛,貂之炯炯。此便是沈府二公子沈玴。

      红芙待他静站了许久,才小声道:“公子长路奔袭,此刻定时乏累不堪,还是上车休息吧。”
      沈玴摇摇头,便扶着红芙的手,又往前将行了几步,所见之处无不是云窗雾阁,所听之声无不是撞钟吹螺,巫蛊渐生百业难兴。
      “红芙,你可知这河山为何这般耕桑日失,朝乱贤遗?”
      “奴婢想,是因为巫蛊兴。”
      沈玴胸中闷着苦涩,良久道:“是天家要兴巫蛊。”随后又叹气,半晌道:“走吧。”

      五日后。
      红芙端着药碗进了麟堂,见秦方侯在外厅,便低声问道:“怎么没在里面听差,是公子睡了?”
      秦方摇摇头,“今天这日子,公子怎么睡的着?”
      红芙叹道:“年年今日都要暴雨连天,不知老天为谁而哭。”
      “是冤魂索命罢,天公若开眼,又怎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世道……”

      九月的屏淮其实并不寒冷,沈玴立在洞开的窗前任风凌厉刮过面颊,身上虽裹着皮裘,却仍是冰冷一片,耳边间或传来秦方与红芙的低低碎语,忽而胸中一阵闷疼,接着便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秦方与红芙二人听到声音,忙进了内室,见沈玴苍白的面色上泛着异样的红潮,眉心紧皱,双眸紧闭,嘴唇紧抿,手摁在胸前,整个人都紧紧绷着,便知他定又强抑痛楚,却也不敢上前去扶,只好在旁紧紧盯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让他就此背过气去。
      沈玴心里钻心剜骨的痛,如同万只蚁虫在全身筋脉上啃咬嘶磨,牙齿紧咬着下唇,不久口中便一片血腥,渐渐胸中闷疼加剧,跟着从腹中升起一股浓厚血腥味,捂手一咳,胸中的闷疼便慢慢散去,掌中却是一片赤血。

      秦方忙递上帕子,沈玴接过拭了唇手,再接过红芙奉上的汤药一饮而尽,待身体的痛楚终于渐渐归常,这才问道:“醒了么?”
      红芙答道:“还未醒,不过穆先生说是今天,想必不久便能醒了。”
      沈玴颔首,“醒了来回我,下去罢。”
      红芙依言下去,秦方面带喜色,道:“公子,宁城公主与您婚约在身,这次能从战场上救回来,简直是天意……”
      沈玴瞥了一眼,面色冷冷,秦方忙收了话头,垂首恭身立在一侧。

      九年前今日,便是显德之变。显德太子通敌叛国,谋权篡位,被处斩首极行,株连妻族,东宫官族等百余口人,一时屏淮城天阴雨湿,新鬼烦冤。

      沈玴因气力实在难以为继,便仍仄仄倚在榻中,脑中全是“晋沂、晋沂”的呼唤声,还有母妃凌乱的额发,父王狼狈的神情,他们明明危在旦夕,却又将自己生生保了下来,换得这半生半残的身子,苟延残喘的活着。

      “公子……公子!”
      沈玴渐渐清醒过来,却看是红芙正奋力唤着自己,一旁便是秦方惊慌失措,“我这便去请穆先生来瞧瞧公子!”说着人便去,沈玴皱眉道:“为何如此慌张。”
      红芙道:“公子,方才你梦中吐血,似是险些要断了气。虽然今日鬼声啾啾似鸣冤仇,但死者已矣,还请公子保重自己。”
      说话间忽然外面有人叩请道:“公子,玲珑阁那边人醒了,却是不停咳血,要如何是好?”
      沈玴便对红芙道:“叫穆青不用过来了,直接去玲珑阁看看,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回来。”
      红芙应声起身,忽然又转身道:“若果如穆先生先前预料的,她会因此失去记忆,还要不要救?”
      沈玴蹙额,沉吟道:“不惜代价。”
      “是。”

      待红芙走后,沈玴更觉心思疲乏,却又想起当年金殿御赐,他与她的姻缘——大旻显德世子与北戎宁城公主定姻缘,睦邦交。
      彼时他不过一个五岁稚童,而她也不过三岁,金殿上的匆匆一瞥并看不清样貌,只知道是个粉雕玉砌的娃娃,裹在粉白的锦裘里,睡的安宁祥和。
      如今过了十二年,人成各,今非昨。
      他早已不是显德世子,而她刚刚丧失了家国,再也不是北戎宁城公主。

      去年大旻对北戎开战,沈玴正在南楚养身。却接到一封从战场送回的急件,上述在战场边城上救到一名女子,虽然粗布单衣,但模样像极宁城公主,请示下该当如何。沈玴尤记得当年父亲给他看过的宁城公主画像,与急件中所描之人一致,当时并未多想,便密令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从战场上救回,并且要悄无声息,让世人无人知晓她仍一息尚存。

      然而待密令发出,自己却恍然怔了神,为何要救?
      她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爱上了另外一人,而那人,却偏巧是他的夙仇。
      但想来想去,总归找到的理由。
      那血海深仇,要由她来为自己持刀。隐去她的身份,待到足以发难之时让她指正燕王的种种罪行及不齿行径,简直大快人心。
      如此,她也算是为自己复仇了——北戎的灭国之仇。

      “公子,沈大人来了。”
      沈玴霍然睁眼,急急站起,对秦方道:“快请。”
      待秦方将沈戟引进门内,看见沈玴一张脸刷白,心头一惊,急道:“公子!”
      沈玴此刻摇摇欲坠,摆摆手,“方才咳了血,此刻已没事,她醒了?”
      沈戟道:“醒了,也是咳了血,穆青方才看过开了药与我私下说只怕是不记得过去了。”沈玴皱眉道:“当真?”
      沈戟道:“又晕过去了,待再醒来才能确认,但十有八九。”顿了顿又道:“公子,半年前能从战场上救回宁城公主,实属天幸,如若她失去记忆可如何是好?便不能指证当今皇帝当年狡诈龌龊行径——将叛国通敌谋权篡位的罪名栽赃给显德太子,如何能正视听?”

      沈玴思忖半晌,道:“如此,便只有那法子了。既然她与东宫颇有深情,早先又将她以你庶女名分迎入府内,不如便利用这一点好好做些文章,有朝一日她公主身份暴露,东宫便要承担叛国罪名。以牙还牙,如此正好。”
      沈戟一怔,道:“可宁城公主不是与公子定过亲?”
      沈玴道:“是与显德世子定亲,沈伯你忘了么,我如今是沈家二少爷。”沈戟面露尴尬,忙道不敢,沈玴摆摆手,道:“左右无事,你先下去罢,夫人杨氏想必正咬牙切齿,但见她晕厥,还是避着些为好。”

      沈戟应是,正欲出门又想起一事,回身请示道:“宁城公主若为庶女,不知这名讳……”
      沈玴沉吟,道:“良人青睐,举案齐眉,便叫青眉罢。”沈戟应是,遂行礼出门。

      青眉,青眉,这本是他与她的缘分,却奈何命运嘲弄,两人就此错过。如今却要将她送到夙敌身边,沈玴不觉苦笑。
      但他这未婚妻,自己却只看过画像未曾见过真人,念此便起了身,秦方见沈玴出来,忙跟上侍奉,沈玴回眸瞥了一眼,“莫要跟来。”便顾自去了玲珑阁。此刻天阴欲雨,风狂树摇。沈玴只觉心里仿若漏了个洞,任这冷风来来去去,带的不剩一丝温度。

      不觉外面天色越暗,阴云密布,似是随时便要下起暴雨。红芙见窗外冷风阵阵,恐加重青眉病势,便到窗边取下支架,准备闭窗,忽而瞟见一个穿着白衫的人影渐进,在乌云遮天蔽日的暗黑下,那白衫颇为耀目,便忙收好窗,开了门在门口候着。
      待沈玴渐进,垂首道:“主子。”
      沈玴低低应了一声,便顾自提步进了屋,在青眉榻边久久站立,只是静静看着,忽而嘴角牵笑,又似自言自语:“果然……不枉费我劳神救你。”

      红芙见沈玴神行怅然,便侯在其旁,沈玴问道:“穆青怎么说?”
      “穆先生说,她只因半年前从北戎战场上救回来便去了大半条命,此半年来一直昏睡,五脏六腑都未正常运作,是以突然醒来会气血攻心,用了药再休息月余多至半年,便会大好,只是果如预料的……恐怕会对失去记忆。”

      “嗯。”手指在青眉脸颊滑落,将锦向上拉拢,掖好,“近日你便留在玲珑阁照顾她,待能日常进药了你再回南园来。”
      红芙忽而急了,“那殿下怎么办?殿下方从南楚回来……”
      却见沈玴突然沉了脸,低声喝道:“胡闹!此刻竟忘了我是谁么,连吩咐的事也会顶嘴了?”
      红芙知错垂了头:“二公子,奴婢知错。”
      沈玴沉默半晌,“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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