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道壹号》莫 离

8、8

　　转眼已近新年。
　　搭周大的顺风车出门采购生活必需品，大包小包，幸亏有他帮忙。一路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此人对天文亦颇多兴趣，于是从河外星系聊到宇宙大爆炸，从白矮星聊到天琴座变星……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不短的路途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彼此都有些意犹未尽。
　　婉谢他的帮忙，我自己抱着大包小包有点艰难的下车，凑到车窗上笑道：“今天多谢你，周末一起过来？我打算用新买的烤箱做海鲜披萨。”
　　他笑：“某人刚攻克新目标，约会日程已排到明年——所以，他那份归我如何？”
　　我大笑，抱着东西转身朝住处走去。

　　一个穿黑大衣的身影立在那里，静静看着我。
　　我愣了，笑容来不及收回便僵在脸上，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说：“明明，好久不见。”

　　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发上肩头覆盖了薄薄一层雪，脸色冻得有些发白。
　　我张了张口，喉咙却仿佛哽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微笑着试图走上前来，我有点仓惶，凌乱的后退，被赶上来的周大一把扶住：“你没事吧？”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笑。
　　他瞥了一眼周大扶住我的手：“明明，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我摇头：“孙幼庭，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请你离开。”
　　“为什么躲着我？”他不依不饶。
　　我无力的摇头：“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拜托放过我好不好？现在我只想清清净净念我的书，过我自己的生活。孙幼庭，你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当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许是吃惊，周大抓着我的手力道一下子变得巨大。我抬头看看他，抱歉的笑笑。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一把将我掩到身后，直面孙幼庭：“这位先生……”
　　“明明，他是谁？”孙幼庭皱起眉。
　　我看着他，咬咬牙，主动牵住周大的手：“你说呢？”
　　“明明，不要玩这样小孩子的把戏。”他表情平静，但我分明看到他垂下的手已经握拳。
　　正想开口，冷不防周大忽然把我搂到怀里狠狠吻住，片刻才放开。这下子突然变故连我都傻了。他挑衅似的看着孙幼庭，冷笑道：“这位先生，若无他事就请便吧，恕我们不招待了。”
　　孙幼庭的眼神慢慢变得刻毒，表情简直开始狰狞，喉结上下划动，显见已经暴怒。我有些慌了，还来不及作反应，一柄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周大的脑袋！
　　“孙幼庭，你疯了！”我真的被吓到，慌忙拦到周大身前，只觉得全身发软，心跳急剧加速，呼吸艰难。
　　跟了他整整六年，我太了解这个男人。他干的出来！
　　“孙幼庭，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求你！”我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
　　“明明，你在为他求情？”他看着我，眼神像头被咬伤了的狼。
　　“不”我摇头，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在为自己求情。”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手慢慢下垂。
　　“明白了。”他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我看到他鬓角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星星点点，心脏竟不可抑制的抽搐。
　　他抬手做个手势，远处开上来一部黑色劳斯莱斯，保镖下来撑伞挡雪，护送他上车离开。

　　我终于松懈下来，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光，整个人软倒地上。
　　周大赶忙扶住我。我低着头，苦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我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如果是李安森，他一定不会问。周吉还是太年轻。
　　我定了定神，蹲下来拾起东西，淡淡道：“今天谢谢你，天色晚了，就不虚留了，请替我向周喆问好。”
　　他愣了一下，脸色慢慢泛白：“明明，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叫我明明！”我忽然被戳到痛处，有些神经质的尖叫起来。抓起东西匆匆进门，嘭的一声用力关上，力道之大仿佛外面那个人是孙幼庭。
　　天大地大，竟然无处可逃。
　　我抱着自己双肩，靠着门慢慢跌坐下来，浑身颤抖，牙齿碰撞咯咯作响。

　　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我与周氏刻意保持了距离。一方面是有种被窥破隐私的尴尬，另一方面则是，不知如何面对周吉。
　　电话不接，简讯不覆，邮件删除。直到有天，周二跑来学校找我。
　　“陆明，你与我大哥之间发生何事？”他明显不太高兴，问询也单刀直入。
　　“没什么。”我实在不欲作答。
　　“那他为何一个月来失魂落魄，连最简单的透视图都能画错？”兄弟情深，咄咄逼人。
　　“我怎么知道？”我皱眉，一阵烦躁。
　　他看着我，恨得跺脚，终于道：“他向你告白了？”
　　“什么？”我吃惊的抬头看他，“没有！怎么会！”
　　“可怜的吉……”他喃喃。
　　“如果没事我要进去了，下面还有课。”我有些生硬的扭过脖子。
　　他抓住我的胳膊，叹了口气：“陆明，朋友一场，你去看看他，行吗？”末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从未见他这样过。”
　　我愣愣看着他，满口苦涩，却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周吉瘦了很多。他看见我仿佛很高兴的样子，还亲自做了咖啡端上来。周二撇撇嘴，扔了很多块糖进自己杯子，一气喝完后抱着笔记本就进了卧室。
　　我放下咖啡，心里叹口气，努力让自己语调放平和：“最近还好吗？”
　　他笑笑：“挺好的，谢谢。”
　　接下来又无话可说了。我低头，研究着杯子上的花纹，不知该如何挨过这二十分钟。
　　过了许久，他轻轻的说：“所以……当真一点机会都没有么？”
　　我的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陆明何德何能，当得起这般对待。
　　我抬头，温和的看着他，满心歉意与愧疚：“对不起。”
　　他看着我，眼底的东西深到要把人沉没。他说：“明明，给我一点时间，十年……不，五年——我不会比那个人差！”
　　我承认自己被感动了，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年轻的纯粹的热烈的感情。事实上，很多时候我常常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年轻人。
　　我不值得，他配拥有更好的。
　　狠狠心：“周吉，你不明白，我与那人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而你，你还年轻，天之骄子，看到一个漂亮东西却得不到，失落是正常反应。其实，你看到的只不过金玉其外，你完全值得更好的。”
　　他竟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直至情根深种？明明，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么大可放心。我不管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何况你才多大，能有多少过去？我想让你今后的生活里加进一个叫周吉的人，这个人会照顾你疼惜你，可以吗？”

　　我从不知道，周大的口才如此之好。然而最终我还是让他失望了。若我只是十九岁的少男少女，我一定会被感动沉溺投身不返。可惜我不是。我已经是黑夜里长歪的树，枝丫扭曲，再多阳光也扭转不来。
　　然而我始终非常非常感激他，我们依然是朋友，纵然联系不再频繁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