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道壹号》莫 离

7、7

　　花了足有小半年我才让自己适应下来，然后发现一切靠自己的生活其实也不算太坏。
　　在南肯辛顿租了一套小小公寓，有一个舒适的小起坐间，和仅容一人进出的小厨房。花了很大力气研究说明书兼上网搜索才培训自己学会一应电器使用，从洗衣机烘干机到微波炉。吃了半个月生菜沙拉配干面包后终于成功煮出菠菜意面。那一刻感觉比拿了A还满足。
　　慢慢学会一个人生活，慢慢学会忘记。
　　我努力不让自己想起那些过去点滴，那夕阳下的大宅，不让自己想起提着行李离开时孙幼庭悲伤而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让自己想起那些快乐与苦痛，得到与失去。
　　努力将前尘往事通通埋葬。现在我只是一个学生，一个虽然父母双亡但是性格温和功课优秀的学生。
　　课业并不轻松，我学会了煮黑咖啡，因为买来的速溶咖啡太不够劲，撑不起漫漫长夜挑灯夜读。周末偶尔我会捧本书去海德公园，在树下看看人，发发呆，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一个下午。
　　努力让自己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相信在天上的母亲也是这样希望的。

　　我还认识了新的朋友，一对很有意思的兄弟，周吉和周喆，通常我叫他们周大周二。兄弟俩都在伦敦大学，哥哥念建筑，弟弟念电子工程。
　　与他俩的相识却是源自一个并不愉快的经历。那是个周末傍晚，天色暗沉，做功课到七点多，晚饭原本准备拿面包混过去，结果发现最后一片芝士已于前天耗尽。下楼去拐角的杂货铺，对方早已打烊。挣扎了一下，决定去两个街区外的另一家铺子，那里似乎营业时间稍长。
　　冬日傍晚的伦敦，路上行人寥寥，整个城笼罩在薄暮里，隐隐约约湿嗒嗒的寒气穿过大衣刺入每个毛孔。呵出的气息散作白烟，须臾消融。我有些恍惚，没注意到迎面来人，差点撞了上去。还来不及道歉，只听对方吹了声口哨，一个粗厚的嗓子在耳边炸响：“宝贝儿，你真漂亮！”一只蒲扇样的黑手就肆无忌惮的摸上来。我吓了一大跳，抬头发现是个身高约两米的黑人，满身酒气。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是下意识的拔腿就跑，却被一把拽住胳膊半拉半拖的往一旁小巷里拖。惊慌之下我用力挣扎，一面大叫：“放开我，钱都给你！”他骂了句脏话，一把将我推倒地上，然后山一样压了下来，一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竟然开始撕我的衣服！
　　这下我真的被吓坏了，原来以为只是抢劫，从没想过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由死命挣扎起来。他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之大让我以为自己的颈骨要断掉。就在我开始因为缺氧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声沉闷的钝响解救了我。周氏兄弟和他们的棒球棍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俩其实也害怕，拉起我就跑，塞进路边停着的一辆二手福特，油门踩到底，飞也似的急速离开。过了好几个街区，惊魂甫定的三人才开始互相审视。我非常感激，却因为喉咙被掐伤了一时发不出声音，只得以手势道谢。
　　他俩对视一眼，长呼一口气后咧嘴笑了。周大开车，周二看看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是学生？”
　　我点点头。
　　“新生？”
　　我又点点头。
　　“怪不得。以后晚上一个人尽量别出门，不安全。这些黑鬼……”他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上月，我们学院就有华裔男生因为……退学了。这些垃圾！”
　　这是我从未了解的这城市的另一面，联想到自己刚才的情形，我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连忙安慰我：“别怕，没事了。”
　　我对他感激的笑笑。
　　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夸张的叫起来：“老天，你是个男孩子，怎么可以生得这样好看！”
　　我一时呆住，不知如何反应。
　　周大回过头来给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理他，人来疯又犯了。我是周吉，他叫周喆，我弟弟。我们都是伦敦大学的学生，来附近看朋友，正好遇上了，大家都是华裔，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揉着喉咙，虽然很痛但还是努力发出几个粗糙的音节：“谢谢你们！”
　　就这样我认识了周家兄弟，他们也成为我有限的朋友中珍贵的部分。

　　从那时开始，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个周末，我的小公寓里会加多两个不请自来的食客。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兄弟俩，性格却南辕北辙，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哪个是斯文内敛的周大，哪个是飞扬跳脱的周二。
　　记得那天他俩把我送回去，周二夸张的手舞足蹈：“你一定是阔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竟然还带起居室，太奢侈糜烂了，天理不容！”饶是刚受过惊吓的我都忍不住笑起来。

　　在厚颜食客孜孜不倦的鞭策鼓励下，我的厨艺也突飞猛进。有一天，周二接连干掉两大块巴掌大的煎三文鱼后，一抹嘴感叹道：“甜心，你在帝国理工真的念的是天体物理而不是烹饪学院？”
　　我白他一眼，继续往两人的杯子里添白葡萄酒。
　　周大不作声，转身去厨房又端了一盘，埋头大吃。
　　“宝贝，你要是女的，我一定死追！”周二手撑着下巴，摆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
　　“谢谢，先摆平你那些琳达珍妮爱茉莉们再说。”我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年轻人之间的玩笑嬉闹，对这个年纪来说也许才算正常。
　　周二爱玩，身边女友不断，清一色五官立体身材凹凸的惹火女郎，过个圣诞要排约期，香奈儿新款手袋一买半打那种。周家境况应该很不错，起码供得起他这样胡闹开销。
　　“真浪费你那张脸，跟大哥一样无趣！”于是我被贴上标签。
　　周大抬头看看我，眼神有点奇怪。我也没多想，忙着收拾杯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