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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的信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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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空气潮湿,像是被雨水浸透的丝绸,贴在肌肤上微凉。安惜辗转在梦中,听见一阵低沉的钟声。那不是她所在城市的声音——
那钟声带着石质的回响,缓慢、沉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穿过几百年的灰尘与教堂的穹顶,击在她的心口上。
她在黑暗中惊醒。
脚下的触感不再是熟悉的地板,而是湿冷的青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老的气息:薰衣草、烟灰,还有蜡油未燃尽的甜香。她抬头,看见远处微微摇曳的光——那是一盏油灯,微弱却倔强,照亮了一个身影。
那是她梦中已无数次见过的少女——安瑟琳。
她依旧穿着那袭破旧却被仔细洗净的长裙,布料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金。金发散落在肩头,几缕贴在面颊边,被泪水与夜露濡湿。她跪在一座小小的祈祷室前,嘴唇微动,用古法语低声祷告。
窗边的圣母像俯视着她,面容悲悯,像在倾听所有痛苦。
当她抬起头时,安惜几乎屏住呼吸。那双眼睛像镜子,深邃而明亮,竟倒映出她自己的面孔。
“你来了。”安瑟琳轻声说。声音柔得像烛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惜低声回应,“我睡着,就到了这里。”她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空气,却彼此听得清楚。
空气中只剩下火光噼啪的微响。烛光颤动,照亮了石壁上斑驳的湿痕。
安瑟琳站起身,裙摆拖过青石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走近安惜,手指轻轻探出,仿佛要触摸这位来自未来的影子。她的指尖穿过空气,却像触到微凉的水面,一层波光荡开。
“你那边,也有瘟疫吗?”她问的时候,声音带着古老的颤抖。
“有。”安惜轻声回答,“我们叫它……covid19。”
“那是什么?”
“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病。和你们的黑死病一样,会带走很多人。”
安瑟琳怔了怔。那双蓝色的眼睛映着烛光,像一片动荡的海。
她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竟笑了。那笑容里有悲伤,也有一种超越时代的温柔。“原来,神的考验并没有结束。”
“我们……也没有学会如何战胜它。”安惜喃喃,“我们有药,有机器,但依然有人死去。”
安瑟琳走向窗边。她推开那扇雕花的古窗,夜风涌进,带着教堂外的钟声和潮湿的石灰气息。烛光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像一场梦要被吹散。
“我母后说,瘟疫是上帝净化的手。”她的声音有些颤,“可她也死在它的手里。”
安惜低下头:“我妈妈……也是。”她的喉咙哽住,费力地说出那几个字,“她叫傅茹月。”
“埃莱奥诺尔。”安瑟琳轻声重复着,仿佛是在祈祷。她抬头望向那扇窗外的夜空,“你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也许在同一片天空下祈祷。”
梦境的空气忽然颤动起来。像被无形的水流牵引,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漂移。石砌的墙壁和圣像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光的世界。
安惜看到自己的城市显现出来——街道、闪烁的霓虹、疾驰的救护车、警笛声中闪烁的红光。消毒灯的冷色光洒在空荡的街口。空气中有雾,有金属的味道。
安瑟琳惊讶地后退半步,眼睛睁大:“天啊……那是什么?那些亮光,那些铁兽……”
“那是我们的街道。”安惜轻轻一笑,“我们叫它城市。”
“城市……”安瑟琳重复这个陌生的词,声音微微发颤。她伸出手,指尖划过那一片霓虹,触到了温热的空气。“原来,人类真的走得这么远。”
“是啊,”安惜说,“可我们依然害怕同样的东西——孤独、失去、疾病。”
两人对望,烛光与霓虹交织在她们的脸上,像两段平行的命运在梦的河流中相遇。
那一刻,她们都明白,这场梦并非幻觉,而是一种召唤。或许,是母亲们的祈祷穿越了时空,把她们带到一起。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
安惜从梦中醒来,胸口的心跳还没平复。她的手心里,竟握着一片柔软的花瓣——紫色的,闪着微微的光。那香气熟悉,带着梦里的味道——薰衣草与灰烬。
她怔怔地望着那花瓣,轻声呼唤:“……安瑟琳。”
窗外的风吹动她的画本,一页被掀开。那页上,画着古老的教堂与少女的身影,烛光在她的笔迹中仍在摇曳。
而在遥远的十四世纪,安瑟琳也从梦中醒来。她发现枕边多了一张奇怪的纸——
那纸雪白,笔迹陌生,上面画着光亮的高楼、口罩、闪烁的灯。在那张纸的下方,用歪斜的笔迹写着:“From Ancy, with hope.”
烛火映照着她的笑。那笑像春天一样温柔,像隔着数百年的风,终于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