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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的裂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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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开始得很突兀。没有烛光,没有钟声。世界寂静得像被时间遗忘。
安惜站在一片灰色的土地上。脚下的泥土干裂,像是被无数次火烧后的残骸,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灰烬,落在发梢与指尖,凉得刺骨。
她抬起头——远处的巴黎圣母院正被烈火吞噬。尖塔在火光中弯曲、碎裂,坠落的石块砸在地面上,发出低沉的轰鸣。
天色阴沉到几乎坠落,云层低得像要压在她的肩上。风卷着灰烬,像从十四世纪蔓延到二十一世纪的哀歌。
她转过身,看见那个身影。
那是安瑟琳——穿着被撕裂的王袍,膝行在废墟中。她的指尖沾满灰尘,金发散乱,皮肤苍白,眼底渗出病态的阴影。她像一朵在火中枯萎的花,仍竭力抬头,想要看见天空最后一抹光。
“安瑟琳!”安惜的声音颤抖。
“别靠近我——!”那声音破碎,像在火焰中断裂的琴弦。
她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一抹诡异的黑,像有某种阴影在体内蠕动。她用力抓着胸口,指节泛白,呼吸急促得像被压在水下。“病又回来了,”她低喃,“修士说……是神的审判。但我看见的,不是神。”
她抬起头,眼中倒映出——医院的白光、呼吸机的灯、冷金属的床架。那是安惜的世界。
而就在她的注视下,梦——碎裂了。
另一边的现实。
安惜从梦中惊醒。窗外天未亮,空气里却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那香气古老而不合时宜,像从另一扇窗吹来的风。她低头一看,手腕上多了一道红印。那印痕细长,形状如戒环,隐隐泛着光。她的心跳乱了节拍,几乎要溢出胸腔。她跌坐在床边,翻开那本梦境日记。
【第三夜】
她在火里。
她看到了我的世界。
她的王国像病了一样在腐烂,而她的呼吸声里,有我母亲的低语。
墨迹还未干。笔尖的颤抖似乎也被纸吸收,像在记录某种被禁止的真相。
安惜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背后有风。那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照片——
那是母亲傅茹月年轻时的旧照。她笑得温柔,背景是巴黎圣母院。照片边缘的火光倒影,像在燃烧。
“……不可能。”安惜喃喃,声音几乎听不见。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那个母亲留下的铁盒。盒盖一开,药单的气味混着岁月的尘土涌出。里面有信件、病历,还有一枚古老的银坠子。坠子上刻着一个花体字母——A,笔锋优雅却被岁月磨损。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那字母。那一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掌心传开。光开始晃动。空气塌陷。世界翻转。
她又回到了梦里。
这一次,四周不再燃烧。梦境化作一座修道院的庭院,夜色如墨。石柱间的空气潮湿,远处传来修女的祈祷声。
安瑟琳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倒映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安惜的面孔。
她们隔着镜面呼吸,像隔着两个世纪的湖水。空气中只有薰衣草的香与远处的风铃声。
“我看见你的母亲了。”安瑟琳的声音轻得像梦在自语。
“什么?”
“她站在火光里,对我说——‘告诉我的女儿,梦不是幻觉。她要记住:我们都来自同一个病。’”
安惜怔住。“同一个……病?”
安瑟琳垂下眼,睫毛在烛光下投出阴影。“也许不是瘟疫。也许是恐惧本身。”
她抬起手,指尖轻触镜面。那一瞬间,镜中光芒炸裂,像一道无法承受的闪电。无数碎片飞散,映出重叠的面孔——王后、医生、母亲、女儿。她们的眼神几乎相同:疲惫、温柔,却仍在等待。梦的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一个时代的痛。
火光再度亮起。世界颤抖。梦境被撕成两半。
安惜伸出手,却只摸到冰冷的空气。她听到安瑟琳的声音,在破碎的时间缝隙中回荡:“梦在破裂,安惜。有人……在阻止我们。”
那声音像从地底升起的钟,最后一响之后,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清晨。医院走廊的灯光冷白。
安惜蜷缩在母亲的病房门口,浑身发抖。她父亲安质坐在椅子上,衣领散乱,眼神空洞。窗外的雨停了,风吹动窗帘,带来一点刺鼻的消毒水味。
“医院刚通知——”他声音嘶哑,几乎要断裂。
“你母亲的呼吸……停了。”
那一瞬间,安惜的世界像玻璃一样碎裂。她听见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却没有泪。只有颈间的银坠,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仿佛有另一个世界的脉搏正在跳动。
她闭上眼,轻轻握住它。一滴泪,终于滑落,落在坠子的字母上。光在那一瞬间颤动——
像是梦,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