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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镜之下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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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葬礼后的空气寂静得几乎凝固。
安惜坐在母亲遗照前,烛火映在她的脸上,光影交叠,仿佛在她的皮肤下浮动。
外面细雨淅沥,城市仍在封控,街灯在雨雾中模糊成一圈圈晕光。没有行人,没有车声,连风都像被压低了呼吸。
她垂下头,注视着桌上那枚银坠。坠子的表面反射着烛火,隐约透出一种不属于现实的光。那光一寸寸渗入她的皮肤,像液体一样流进血脉,带着遥远的低语。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伸手,握紧它。那一瞬间,空气像被拉扯的帷幕,“咚”的一声轻响,世界震颤。
梦境重生。
她站在一条无尽的长廊中。两侧悬挂着破碎的镜子,每一面都斑驳、裂痕纵横。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不同的片段——
埃莱奥诺尔王后抱着年幼的安瑟琳,在圣礼堂的烛光下轻哼摇篮曲;傅茹月伏在病床边,戴着氧气面罩,仍试图微笑;医生杜玲在走廊的尽头跌倒,护目镜里映出白光;好友柯莹莹在机场回头,眼中闪着未说出的告别。
每一面镜子,都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每一个倒影,都是瘟疫年代中被时光吞噬的灵魂。
“你终于来了。”声音从镜影的深处传来,温柔,却带着金属的回音。
安惜转身,安瑟琳缓缓走出光影。她身上的衣袍破碎,却依然保持着王族的仪态——那是一种连死亡都剥不走的尊严。她的目光比梦中更深,像看透了时间的裂缝。
“我很抱歉你失去了母亲。”她的声音低沉而悲悯。
“是的,”安惜艰难开口,“她……走得太快。”
“我也是。”安瑟琳轻轻闭眼,声音几乎化作叹息。“她被埋在圣礼堂,没有唱祷文。连神父,也染病了。”她走近安惜,伸出手。两人的指尖隔着空气——一阵温度,终于穿越梦境传递。
就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长廊的镜面开始震颤,光与影在墙壁上流动,仿佛整个梦境在呼吸。
“安惜,”安瑟琳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那是我们的母亲,在镜下的声音。”
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镜子一面接一面坠入深渊,碎裂的光化作流动的河。那是一条由记忆组成的河流,银色的光中闪烁着无数画面——
修道院的石壁、呼吸机的□□、病人抽搐的手、修士的祷文、孩童的哭声、火光与风。一切交织成一幅巨大的时间织网。
安惜屏息。她忽然明白——那条“河”并不是梦的象征,而是所有被瘟疫留下的记忆。梦,只是通往它的门。
而她与安瑟琳——是被选中的“信使”。
“为什么是我们?”安惜低声问。
安瑟琳看着光河,眼神平静:“因为我们都在失去中,学会倾听。”
她顿了顿,抬起手指向光河深处。“你看——”
那儿,一座倒塌的教堂与现代医院的走廊融为一体。两扇门同时并立,一扇写着1348,另一扇写着2020。
门后,传来咳声——那种跨越世纪的、几乎相同的咳声。傅茹月与埃莱奥诺尔王后的身影在光中浮现。她们并肩而立,像来自同一段祈祷的回声。傅茹月的手轻轻抬起,眼神柔和:“不要害怕,梦不是幻象,而是我们留给你们的桥梁。”
“安惜,你要去做的,不是醒来,而是——记得。”
安瑟琳的泪滑落,她转向安惜,声音颤抖:“这座梦的桥正在坍塌。如果我们不找到源头——所有被瘟疫夺走的声音,都会永远消失。”
“源头?”
“在镜之下——在光河的尽头。”
风起。
两人相视一笑。烛光、蓝光、星光在她们的脸上交错。她们携手跳入那道光。
光河涌动,像时间自身在呼吸。安惜听见耳边交错的语言——古法语、拉丁文、中文、祷词与机械的滴答。她的意识被裹挟进银色的雾里,感官失重,心却极其清醒。
雾散开时,她站在一片辽阔的原野上。天空没有太阳,却闪烁着无数星光。每一颗星,似乎都是一段被记住的灵魂。
安瑟琳立在不远处,裙角轻扬,手中握着那枚同样的银坠。她微笑,目光中有光:“我们到了。”
“这是哪?”
“这是梦的尽头——所有母亲的灵魂安睡之地。”
风轻轻吹过,带来无形的呢喃。那声音温柔、绵长——
是埃莱奥诺尔王后与傅茹月的合声,像两道交织的祈祷:“去吧。找到那面最初的镜子。打开它,你们就能回到开始——让梦,不再只是梦。”
安惜与安瑟琳相视,紧握彼此的手。她们迈入那片银光中。身后,光河一点点褪色,梦的纹理松散、剥落。
时间开始重新缝合。
她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但她们知道,梦,将不再是过去的囚笼。而是通向记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