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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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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怀朔。
宫锦的大红吉服,每一条繁复的花纹都如水波轻漾,华贵旖旎,说不尽的喜庆吉祥。
新娘子照例要梳起刘海的,倒是她所熟悉和喜欢的爽洁。只左右攒珠金玉凤冠上垂下长长的璎珞,搔得她眉心有些痒痒的,几乎有种要将那滴里嘟噜的东西自头上拽下来的冲动。
还好,只是“几乎”,终究忍住了。
她头顶着喜帕,端坐于新房中,却无半丝新嫁娘的忐忑娇羞。
有的只是不安,对自己的心不再确定的不安。
皇帝……拓跋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长久以来的试探,三迫二吻,终究比不上这一次允婚给她带来的震撼。
金銮殿上,她昂然无所谓,“民女,民女已与李将军互订鸳盟,终此一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心中实无半分的把握。直至听到那一个“准”字,才松口气。
心却不肯放松,反揪得更紧。抬首双目纠缠的瞬间,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这结果本是她所求,却隐隐有些不舍。舍不得……他?她便不敢再看,高呼领旨谢恩,直到最终出殿,没再向他回望一眼。
直至今日,他以皇帝之尊亲自主婚,婚礼是那样的声势浩大,极尽铺张之能事,绝不亚于皇室大婚。三军将士前,他郑重其事地将她交与李亮手上,为什么……她会感到心痛?
是感应……感应到他的痛吗?
那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睥睨天下的太武大帝吗?
她不知道,不确定……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捱到嘉仪结束,直至坐到喜床上,犹沉浸在那一片空茫里。
就那样不知坐了多久。猝不及防地,她被人拉入怀中,炙热的吻隔着喜帕落了下来,那熟悉的感觉,已经是第三次……原运力想来个过肩摔的手臂软了下来,无力地搭在来人的肩上,倒像是在迎合拥抱。
“木兰,木兰……”他在她耳旁呢喃,果然是他……那理应在主持完大婚后返回宫中的拓跋焘。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柔声一句“别,我只想抱抱你,就一会儿……”,浑身撤了力道,再也推不出去。
他并没有揭开喜帕,她亦没有。两人便隔着那片苍茫的红静对,心绪渐宁。那一瞬,似天地万物不复存在,什么皇帝,什么将军,什么内忧外患,什么帝统大业……只两个不敢看见对方容颜,怕情难自已的人罢了。
他离去时的脚步轻轻,她落下的泪珠儿沉沉。
……
李亮来的时候,她已摘去了喜帕,重新换过了常服,坐在灯下看着兵书。
见了他,递过一碟子点心,“饿了没有?”嫣然一笑,“要谢谢我,给你留了一半。”
他自然不会问什么,接过来坐下食啖。
身后的喜床上,红花绿叶簇着交颈鸳鸯的绣枕下,那沾染了泪痕的喜帕被精心叠好放着。
她并不轻易流泪,即便为那样一个男人。
留下它……权当种纪念吧。
拓跋焘……
木兰自梦中惊醒,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灰眸。苦北之地,岁月荏苒,但它却似乎无所不在,时时刻刻注视着她。
离京那日,彩旗飘飘,礼炮齐鸣。他高立于城楼上,为远去戍边的将士送行。
百姓们欢呼呐喊,人声鼎沸,和着军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兵器与铠甲相触碰的金戈之音,大小的种种声浪,实嘈杂到一处去。
她坐在马车里,半卷帘幕,向外望去。隔了那样远,目光划破了人山人海,与他的相接。
他目送着她离去,这一幕,直至两年后的今天,仍牢牢刻在她心里。
木兰叹口气,左右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倚在窗边。
明月一轮皎若玉盘,照得人心里的秘密无处藏匿。
拓跋焘,太聪明的一个人。他的“放手”远比“强留”更能打动她,或者说,已经……
木兰的思绪被窗外突然冒出的一团灰影打断。定睛一瞧才知是哈雷,毛茸茸的大脑袋乱糟糟地,像刚与谁缠斗过。
它轻轻一跃扑入她怀中,吐着舌头就要来撒欢。
木兰好气又好笑地给它整理毛发,“小雷,还好我醒了,不然又是夜半惊魂。”正念着不期在哈雷的大嘴边落下根灰色的羽毛来。
她讶异地拾起那羽毛,怎么看怎么像李翔那只心爱苍鹰的,再抬头,见哈雷故作无辜地睁大了狼眼,企图再次欺上身来以遮过。木兰略蹙眉,捕捉到狼眸中一闪即逝的心虚,不由再叹口气,“小雷,那小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嗳,这次可救不了你了!”
她果然救不了它,但他却能够。
李亮一句“你那鹰本不就叫‘秃毛’?”,骇得有三分理便待不饶人的李翔张大了嘴,再说不出话来。
这本是他“小霸王”惯用的伎俩,奈何却是自李亮口中说出,真叫人难以相信……那可是大魏的战神,最年轻的柱国大将军——李亮啊!
这时立在其肩上的秃毛冲蜷在李亮膝边的哈雷嵥嵥怪叫了几声,没剩下几根羽毛的翅膀扑打着,作义愤填膺状。
即便不懂鸟语,木兰也绝对相信,秃毛是在血泪大控诉。她望望一脸坚定打算护短到底的李亮,和一副敢怒不敢言模样的李翔,本待调停中劝的话儿未出口却逸出了笑来。先是浅浅,看到他们吃惊后表情松动,又俱都继续绷着,才无所顾忌地漫开笑来。终感染了那两位,不再强憋着,为难那已隐忍许久的面部肌肉。
三人叙了会儿话,终于由李翔带着秃毛与哈雷去外面“联络感情”,反正那小子法子多,且不说如何奇诡,绝对是有效。
李亮这才转向她,“你都知道了?”
她点头,心情瞬时间沉重,“嗯。”
帝都刚传来的消息,宜嘉郡主荀瑛,赐婚兵部侍郎、大司徒傅垣之子傅承恩。
帝都,“玉面朱颜”馆外。
一不甚起眼的五马高车静静停住,小厮打开青色的帐帘,便有梳飞云髻的两个俏丫环先下车,再扶了轻纱覆面的小姐出来。
她一行穿过熙攘的人流,到得牌匾底下时,那小姐不由顿足,抬头看那四个大字,玉——面——朱——颜。都道名满帝都的傅公子雅擅丹青,不曾想他的字亦如此卓然俊逸,恰如其人。
傅公子,傅承恩……好像也并不轻易给人题字的。据闻他与这里的主人过从甚密,由此可见一斑。
想到此节那小姐心中一喜,暗道,他既已有红颜知己,我那提议……多半会应允吧?
这时有迎客的女倌出来,素白衣裙上系着一条红衣带,“玉面朱颜”的指定装束。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很是伶俐的样子,“您来了,我们姑娘正侯着呢,这边请!”因来人身份特殊,她乖巧地称了个“您”字,而非是“姑娘来了”。
穿过门厅、过厅,到了正厅,那小姐脚步一缓,颇好奇地瞧着那些女倌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客人虽然多,却可谓是乱中有序。
说起这“玉面朱颜”,倒是帝都里一件新事物。此间供职的虽皆是女子,但并非歌舞坊甚或青楼,却是为女子提供全套妆容服务的一处所在。共分为鉴容、修身、名丝、霓裳、化蝶五部分,根据客人的先天资质和要求提供不同的服务。因女倌们受过特别训练,能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找到最适合她的妆容打扮,往往能令到客人为镜中的自己“惊艳”而落泪,又被人们亲切地叫做“泪娘子”。
是以每到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馆前总是车马云集,“泪娘子”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太太们,因碍于身份,常以重金求“泪娘子”到府一顾,却不可得。这也是“玉面朱颜”的古怪规矩,任你是帝王家的小姐也好,平民百姓的女儿也罢,皆一视同仁。还特别为那些家中贫寒的新嫁娘提供免费全套妆扮,以资美丽。
年轻女倌见她看的入神,便在旁静候。过了一会儿,那小姐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烦请头前带路。”她久居闺阁,不常出外走动。此行本是隐匿身份而来,却不知这简单的一句“头前带路”,已悄悄泄露了自己的大家身份。
如此来到僻静的后堂,却见一白衣女子在廊下含笑而立,腰间的红带随风轻扬,与女倌们一般无贰的妆扮,却美的不可方物。
她知道,这一定就是白牡丹了。
后者则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郡主娘娘!”
这便服遮面的小姐正是荀瑛,当今常山王妹宜嘉郡主.
她只微微一哂道,“白姑娘快请起。”举止间自有种高贵气度,叫人不敢小觑。
两人相偕进了内堂,摒退左右。
白牡丹更亲手沏来了此间待客有名的“三花茶”,“郡主请用!”
荀瑛道声谢接过,还未及入口,只觉那茶清香扑鼻,心神为之一爽。凝神瞧去,只见酿成微黄的茶汤中,菊花、金银花、茉莉花正缓缓绽放,白黄相间,恰如金玉。喝上一口,但觉其清醇甘美中透着些微酸,不禁诧异,“山楂?”
白牡丹只是笑,“那山楂露只点了一滴,原瞒不过郡主去。”
荀瑛点点头,继续细细品那茶汤。加入了些许酸味后,果然更能衬托出三花的香醇味道。她原是个极为爽快的人,当下便道,“你这茶泡的好,就是宫里的还嫌差着些呢!”
白牡丹眼睛一亮,对这个不端郡主架子的荀瑛好感大增。难得她这个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肯坐下来喝一碗她白牡丹沏的茶,犹直言赞赏。
荀瑛也极欣赏面前的白牡丹,不但人美,连沏茶的动作都美如图画。先略撩起袍袖,有礼而含蓄地仅止露及皓腕,轻轻拎起壶提,缓缓抬起,在呈长弧形注出的水流声中慢慢落下,端的是一场茶道表演。她来的时候只道其出身娼门,又与朝中多名重臣有所瓜葛,如今一见之下,不禁暗暗钦佩。这样的女子,莫说是男人们喜欢,就是同样身为女子的她,也捺不住欣赏之情呢。
两人便由茶道谈开了去,言及荀瑛所感兴趣的“玉面朱颜”、“水木门”两处馆肆的运营,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
这时有人在门外咳嗽一声,白牡丹略歉然地望向荀瑛,“郡主,我……”
荀瑛心念微转,还来不及答话,却见一黄衣公子推门而入,“事出从权,还恕小子冒昧!”
是傅承恩,大司徒傅垣之子,官拜兵部侍郎,王嫂之父崔公的得意门生,她金殿指婚的未婚夫婿,亦是面前这位白姑娘的知心人。
这许多的身份中,她与他相识相熟,却非相知相爱,又焉能相对相守?
那白牡丹是个水晶心肝的,不知何时悄然退下。
傅承恩自顾自地落座,斟茶浅啜了一口方道,“郡主也爱此道?”
此话不假,但他却非她乐与之人。荀瑛略扬起下巴,“公子有话但讲无妨。”看在王嫂面上,她肯坐下来跟他商量两人之事,却没有那许多功夫来白耽搁。
他微微一笑,凝神看向她,说道,“万万不可。”
荀瑛心中打了个突,“你……”
他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郡主,您要我向陛下提出退婚,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
“想解除婚约,旁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尽是些下下之策,郡主切莫妄为。”
“难道你有上策?”她终于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傅承恩轻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忽正色瞧向她,“是上上之策才对。”
荀瑛略迷惑地望着他明朗的俊颜,第一次发觉这印象中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其犀利睿智竟远超过她所想象,颇有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味。
慈元殿中,窦保太后瞧着那一双璧人,打心眼儿里感到欢喜。她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早想不到将他俩凑作一堆,偏兜兜转转了那样大一个圈子。
看荀瑛低眉垂目,羞答答的模样,较之往日的娇俏更加惹人心疼。她不禁开口对傅承恩言道,“既已择定了黄道吉日,可要细细准备才好。这丫头自幼失怙,偏又生得那样乖巧伶俐……哀家便领进宫养在身边,直与亲女无异。你……”忽儿眼圈一红,那后半句“可好好好待她”,便再说不下去。
那边荀瑛早落下泪来,“嘤”地一声扑到保太后怀里。
在场的那些个女眷,因久居宫中,皆是些多愁善感的,当下便有数人跟着掉泪儿,一时间各式绣花帕子纷纷登场,端是掀起了香风阵阵。只姚妃的眼泪却是假的,宫服内粉嫩的胳膊被自己掐得生疼,带着某种深深的怨怼。
当日重阳宫宴,她本有撮合两人之意。想他二人分别是皇帝和太后所宠信的,如成佳偶,她也借光讨喜;再则也可打消长孙家攀搭傅家之念,彻底绝了长孙后的外援。没成想话还未出口,却无缘无故触了皇帝的霉头,自那以后竟一次也未召幸,令她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不明白。要说揣摩上意,她与皇帝少年夫妻,多年相伴,那木头木脑的长孙后怎及她万一?偏这次明明长孙氏联姻企图受挫,长孙后却似毫发未损。甚至在皇帝的默许下,其国母尊仪反较前更胜一筹,真叫她迷惑不解。
这厢长孙后接收到姚妃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恨恨目光,有苦难言。这宫里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得到皇帝的宠幸,谁又真正才是皇帝的心上人,哪里就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各宫嫔妃,包括她这个皇后在内,虽看来笑靥灿若春花,关起门来过的怎样,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她能继续保有后位,除皇帝不愿对长孙氏打压过甚,绝其最后一丝希望而动摇国本外,与那个名唤“木兰”的女子亦不无关系。
帝后间巧妙地达成妥协,他给长孙氏留条活路,作为交换,她则不闻不问,甚至以皇后身份为那不能言的秘密恋慕作掩护。这纵是条缓兵之计,亦不乏屈辱。她可是长孙家的女儿……换到以前,自己的丈夫,尊贵的帝王竟然觊觎臣下的妻子,她怎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不管后妃们心中打着如何的小九九,那一对金童玉女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俱表现了对彼此的满意。
这自然没逃过常山王妃青芙的眼睛。随着她抿嘴一乐,荀瑛有些心虚地半转过头,回忆起“玉面朱颜”中的一幕。
“顺水推舟?”她忘了女子闺仪,平生第一次半张樱唇,惊讶地问道。“那岂不是要我……”话到嘴边,还好及时煞住,将“嫁给你”三字咽回。脸蛋儿已是绯红,不敢再正眼瞧人。
他却正色与她分析过一回利害,“郡主,你我遇到的问题相同,就算与之强抗,一而再,再而三,终有难以为继的那天。如此,莫不如……”他眼神晶亮,带着种摄人的异彩。
她为之所惑,渐渐忘记了要端庄地垂目,直勾勾地瞧着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各行其事,拿捏着分寸表现出你情我愿的小儿女情状,在外人眼中自是一段金玉良缘,却不知两人各有各的心曲。
她本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稚嫩不解世事,只道凡是自己喜欢的,总会有人乖乖取来放在掌心里。未料到接连两次拒婚之辱,甚至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竟是个女子……金殿上那两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深情对视,一副“金银本是陌上土,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超卓姿态,虽未曾亲见,只听人娓娓道来,亦令她撼动莫名。直至两人结为夫妇,北去戍边,她虽感失落,心底里更多的却是钦佩和羡慕。钦佩他们冲破所有阻力要在一起的勇气,羡慕他们就像那天上的鸟儿,自由自在地翱翔于晴空,比肩齐飞。女儿家心思百转,再落回自己身上,不禁暗暗下定决心,此生要么不嫁,嫁就要嫁个有情人!
想到这里,荀瑛忍不住瞥了傅承恩一眼,脸蛋再次发烫。言犹在耳……她却答应了他!虽他的一番话不无道理,但她……当真就为了永绝逼婚之迫?他的眼睛那样黑,那样亮,声音那样地富有磁性,竟让她不由自主地……答允了他。想到那一种可能,荀瑛惊羞交集,还有些害怕。又低下头出神,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不管自己是为了什么,他总归是为了木兰。
木兰,木兰……这个名字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触到的人儿,皆为之迷狂。
那遣使求婚的宋文帝,置大好仕途于不顾的李亮,执着不悔的傅承恩,甚至……那虽是王嫂的猜测,把几件事情连起来细思,却越见其端倪。
她便再叹口气。想起傅承恩曾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语出《诗经》,原是打趣她与白牡丹相见恨晚。如此看来,她即便与他结为真正的夫妻,怕也是“白首如新”;而木兰只在其生命中匆匆一顾,也是“倾盖如故”吧。
皇帝唇边一丝苦笑。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几乎可以想象到,木兰会是怎样地不赞同他再度赐婚。她的想法似乎永远新鲜,万事皆出自本心,不受外物牵绊。
可这毕竟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直来直去,非胜即负。朝堂上虽不起硝烟,内里却暗起波澜。
荀瑛既出身皇族,就必须要履行一名王室贵女的职责。他纵怜惜,也是无奈,恰如对自己的亲生妹子容华、容箬。前者自他赐死驸马赫连昌后便即削发为尼,终此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后者自嫁去北凉后,亦过得凄凄,少女的梦想被残酷的现实击打的粉碎。
对荀瑛,他本有疚,遂先做安排,给她所能予的最好。便是傅承恩了,纵一时未能两情相悦,也好过日后突发的无奈。毕竟皇族里适婚年龄的女子只剩下荀瑛一人,如若再有外邦国主求亲或旁的状况,他怕再有负于常山王兄妹。于是对两人这一番动作,他不置可否,却也乐见其成。
一阵熟悉的头痛袭来,他挺拔的身躯不禁晃了晃,闭上眼,咬牙苦忍着待它过去。
御案上放着一摞折子,是日新呈上来的。
他驱逐长孙氏的顽固势力后,齐整人伦,分明姓族,提高了汉人高阀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抑制了鲜卑勋贵的跋扈,整个朝廷气象为之一新。又不论门第重用许多有才干的年轻官员,对属国投降来的官吏,也不加怀疑地待之以礼,惟才是用,形成了直统于自己的一个强大智囊团。在这些智囊的协助下,广泛地改革旧制,建立新典,使国家机器的各个部分都得以更为高效地运转。今日的大魏朝更加强大,拓跋焘的名字,在整个北朝乃至遥远的东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外,南朝刘宋在北攻受挫后,不敢再妄动。两国缔结和约,隔江互望。他也曾饮马江边,望着南方广袤的土地,暗暗发下宏愿,终有一日,要将这天下尽握手中!只不是现在。
那标识着帝国疆域的巨幅羊皮舆图,高悬在宫室一侧。即便是行军在外,也片刻不离他左右。遥看长江以北,广阔的五胡十六国,如今只余苟延残喘的北燕与声势渐微的北凉。再向上,北方六镇戍守着十余万精兵,将强悍不屈的柔然牢牢地挡在了长城外。如今,就连西域的鄯善、龟兹、疏勒、焉老日等国也遣使来朝,上贡称臣。去岁更派张渊等出使西域,通过武力震慑加谈判协商,有效控制了出入塞的交通要道。
繁华盛世下,却也不是一切太平。前些日子关中的氐族、羌族,以及常山、赵郡的丁零族,还有黄河南岸的吐谷浑同时作乱,他分派重兵才镇压下去。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每日有雪片般的折子递来,提议将柱国大将军李亮自北边调回的。
北新公安同说的好,李将军戍北以来,重整六镇,加强军防,端是将防线驻守地固若金汤,使柔然诸部绝了乘隙南犯的念头。但今北燕只差一步在握,不日即将开战,若放着此等人才继续戍北,岂不可惜?也是他历经两朝,又曾为辅臣之一,才担着老面直谏皇帝。
持此想法的并非安同一人。皇帝亦明白,只将折子搁在一边,不去理会。
他如何不知将李亮调回是上策?只……她真的愿意?
卸去了战袍,嫁为人妇的木兰,如何能拘于将军府中以女红诸事度日?而如若回到帝都,她作为“将军夫人”,势必如此。
他当初打发李亮去戍边,她偕夫跟随,绝非人们想象中的惩罚之意。只太明白她的性子,强忍着不能相见的苦楚,放她远去罢了。
如今……
“啪”的一声,他合上了手中的折子,霍的站起身来。
候在门外的宗爰闻声,忙进来问道,“陛下?”
却见皇帝的表情异于往日,“宣崔卿!”
良久,当宗爰自窗缝中隐约听到那“西巡”二字,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城往西,越凉州而再往北去,那不正是……六镇方向?
宗爰一凛,心中登时有了计较。他既是皇帝的身边人,对帝王的心思焉能不解?
好在与“那人”交情虽不深,也算不得浅。往后再见面……可要小心再小心的了。
因北方柔然诸部常趁秋季人马畜肥之际,被寒向暖,趁隙犯塞,李亮连日来军务繁忙,着六镇加强防务,并亲往各地巡视。
木兰碍于现在身份,不便与李亮同行。暗里却叮嘱李翔将首批特训的鹰奴带了去,连同每只所对应的鹰卫一起,交付给六镇守军。这批鹰奴他们调教了足两年有余,不但是训练有素的信使,还可充当起高空侦察兵。凭特定的叫声和鹰喙在栖木上的击打讯号,鹰卫可将其传递的宝贵信息报告给主帅。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有了这样的鹰奴,无异于在敌人上方安插了一颗间谍卫星,对方的兵力布置甚或大的举动,一览无余。
各军莫不欣喜若狂,都道“平头儿”又给大伙办了件大事情。有了这高空侦察兵,各军更如虎添翼,他日战场御敌,定奇诡莫测,直捣敌人胸腹。
李亮却知她甚深,“手痒难耐?不如随我一起督察防务。”
她摇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又笑,“将军夫人……照样可以做的精彩!”
他明白她不欲给他添麻烦,因军中某些顽固势力常以女子不宜干涉军务为由诟病,时安同等重臣又在力荐自己回朝,实不宜再生事端。只略沉吟,“木兰……”是否被召回帝都,在旁人眼里攸关前途命运,于他却无甚分别,只她过的快乐……就好。
她却拍拍他肩膀,凑过来挤挤眼睛,“放心好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另有事可忙。”
他望着她,由不住笑了。
差点忘了,她可是木兰。一旦下了战场,自得其乐的本领,与哈雷可是不分轩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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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庆祝晋江终于回复正常......
晚上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vivian于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