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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四) ...

  •   出六镇向北便是柔然与北魏交界,时值秋季,边境线上多有以粮食换马畜的互市,却是朝廷所允准的。
      自柔然壮大,称霸漠北,延至西域以来,两国虽连年交战,在战争间隙却也是和亲交流不断。就拿这边境互市来说,拓跋孚在请赈柔然表中说的好,“贸迁起于上古,交易行于中世,汉与胡通,亦立关市,今北人阻饥,命悬于沟壑,公给之外,必求市易,彼若愿求,宜见听许。”
      而皇帝因重创柔然,后又重新取得对西域诸邦的控制,在设置互市上也显得较往年宽松,特令六镇居民可自行交易。
      这个边境小镇因此而倍显热闹,各族服饰的人穿来插去,操着柔然语、高车语、吐谷浑语等等,甚至不熟练的汉话搭讪着,讨价还价购买自己看中的物品。
      木兰仍做男子打扮,一身粗布夹袍混迹于人群间,单在那些贩售铁刀、箭簇、马辔、马蹬等的摊位前打转。
      柔然的手工业主要服务于畜牧业和战争的需要,其本身虽并不善于冶铁,但役使着不少“锻奴”部落,按期征收金属制品,以为贡赋。四年前魏军大破柔然,便缴获兵器、战车等数量甚多。当时她私下里就对李亮言,“论兵器锻造水平,柔然远在我邦之上。”
      所以这次虽是出来“溜达溜达”,却也没闲着,顺带采购一些精良兵刃回去研究。
      左右逡巡过一遭,终于又看中把胡刀,甫料刚伸出手去,就被一黝黑大掌所截,“老板,这个多少钱?”
      好熟悉的声音。抬眼,正是一脸玩世不恭微笑的李翔。
      她便三分惊讶三分薄嗔,更有四分的担忧,“不是叫你跟着将军?”
      李翔摊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你叫我跟着大哥,大哥又让我跟着你……唉,做人难,做人弟弟的——”
      她及时从怀里掏出个烤馕来塞住他的大嘴,趁其委屈地“呜呜”乱叫时一把夺过那胡刀,“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拉开刀鞘,两根手指掠过雪亮微蓝的刀刃,浮上丝满意的微笑,再转向他则带了抹警告,“但是记得别给我惹事。”
      说罢也不理他,继续向前面摊位走去。
      李翔拿开塞在嘴里的烤馕,刚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嘟囔着准备跟上时,又见木兰顿足回首,便也赶忙止步。
      却见她眉色一顿,又一个警告抛过来,“还有,跟紧点——”
      再转身,“——小子!”二字随着浅笑自唇边逸出。
      身后的李翔自是被气得七窍生烟,按下不表。

      咕咚咕咚,他喝下一大碗凉水。
      咕咚咕咚,又一大碗凉水。
      ……
      要五碗以后,才勉强浇熄了烟火气,看向她,“嗳,吃饭去吧?我饿了!”先是为完成她交办的任务快马跑遍六镇,又为完成他交办的任务催马赶到这里……累的只剩下半条命不说,还得挨批受训。唉,别的都不提(谁让咱辈小军职也低呢),吃顿饱饭总应该吧?
      她不理他,自布袋中倒出今天全部的“战利品”,一一审视。
      她今天的目标主要是镔铁兵器。
      西域的镔铁并非一般的褶叠钢,呈现特殊的细碎花纹,它的锋利、强韧、耐蚀可傲视古今,得之者莫不视若至宝。自汉武帝派张骞往波斯引进炼精钢技术以来,至东汉采用百炼钢和局部淬火锻造兵器,制造了如环首铁刀(注:直身而单刃,剑首呈扁圆的环形)等一系列坚兵利刃。这些兵器沿用至今,除佩刀方式由简单的粗绳系缚改为双附耳式佩系,于刀型上一直无大变化。
      直到木兰入掌中军,才使用北魏重掌西域后引进的最新一代镔铁,试造了新的刀型,刀身略弯,刀尖尖锐后斜,更适于马上斩劈。
      她对刀剑等冷兵器本研究不深,自新刀试炼后反勾起了浓厚兴致。此来边境互市,自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大加搜罗。
      李翔趁她不注意将布袋边的烤馕拾起来一个,防备地半转过身子咀嚼,嘴里还不忘小声说着,“哼,小气!”
      她突然抬头,骇得他一口馕噎住,黝黑的脸膛憋得紫红。
      木兰莞尔一笑,递过碗水给他,又在其背上狠拍一记以“顺气”。
      “还吃的下吗?”她问他。
      “嘎?”他拂着饱胀的肚子迷惑不解。烤馕虽口味一般,却最为经饱。草原上的牧民常以它作为干粮充饥,一个馕下去,足抵上半日。而他,两个馕加上六碗水,早已肚皮溜圆。
      木兰笑得越发灿烂,斜指街角一青烟缭绕的牛皮帐篷,“看到那里没有?”
      “嗯。”他闻到烤肉香气,不由自主地抽动着鼻翼。再回头看她已在往布袋里装东西,“干啥去?”这个女人,遛了整整一下午,刚坐下没一会儿又要走,难道她不累吗?
      她背起布袋,已然向前走去。“那家的烤肉最有名。上次我与李亮来,两个人吃掉了一只羊。”
      他立刻义愤填膺,极似曾惨遭哈雷“拔毛”的爱鹰“秃毛”,“你们两个?怎么没叫上老弟我?”哼,吃独食的家伙!
      木兰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子,再不来就没座位了!”
      某人方才醒转,捧腹直追,一边还在心里盘算,是满足口腹之欲,还是考虑下满足之后的消化不良问题。

      烤肉脂香四溢,合上雪白翠绿整根青葱,卷在刚烙出来的薄薄一层大饼里,几有儿臂般大小。虽看着惊人,吃起来却不觉,片刻间风卷残云,只余指间那一抹不肯散去的肉香。末了饮下几碗浓酽的奶茶,饱腹之感顿解,通体舒泰。
      不大的帐篷内,人头攒攒,肩并肩或坐或蹲着大快朵颐。
      他们的运气还算好,有个桌角可坐。
      李翔吃得极专心,鼻尖上被大葱辣出汗珠子来,“大嫂!”还难能可贵地尊称她,伸出一只大拇哥来称赞,“这个地方好,你眼光不错。”
      她又笑又摇头,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啜一口。
      李翔继道,“明天……回怀朔?”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瞅向他,嘻嘻讪笑着,递过来块烤羊肉,“这个好,嘿!”
      木兰拒绝,再喝口香浓的奶茶,才慢悠悠地言道,“有话直说好了。”
      “嘎?”他装傻。
      木兰笑,“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你小子肚里又有什么鬼盘算,快快从实招来!”
      李翔气结,为着计划的事又不得不故作大度表示不与她计较,“嘿,也没啥,就……”示意木兰附耳过来,小声说,“想去参加漠北的草原大会!”
      她听了一惊。一年一度的草原大会在柔然王庭附近召开,历来是北方各族竞相参与的盛事。可他二人的身份……看着李翔期待的眼神,明知该拒绝,仍捺不住自己心底那一股相同的探奇渴望,“也好。”
      话一出口,不但她自己心惊,连渴盼木兰能同意的李翔也是一惊,半晌才心有戚戚焉地给她一个“哈,原来你我是同路”的眼神。
      她白他一眼,“还想不想去?”无声的喝问立刻止住那小子满脸的坏笑。

      两人都是干脆人,既已决定北上,当下也不耽搁,从帐篷里出来,立刻驰马狂奔,直至满天星辰犹不歇脚。待到李翔实在困的撑不住了,也只是在土丘后找了个避风地和衣小憩。
      如此两天一夜,终于到达了漠北草原。两人从军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倒不觉辛苦。
      李翔兀自吹嘘,“嘿,咱李家军打小就长在马背上,就是骑着马也能睡觉!”
      木兰冷眼看他,“哦?那昨天是谁困得受不了要求停下来?”
      他嘴硬,“那是因为从六镇到边市好几天没停闲儿……”喋喋不休着,撵在她后面追过去,“嗳,等等我!”
      木兰早沉浸在那蓝天、白云、羊群和兴高采烈的人群所交织成的风情画里,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漠北草原大会有些类似后来蒙古族的那达慕大会,本是祭祀的仪式,由萨满教的喇嘛们焚香点灯,念经颂咒,祈求神灵保佑,消灾消难,后来演变为包含骑马、射箭、摔跤等活动的草原盛会。
      姑娘们打扮得极其娇艳,身着浅蓝、乳白、粉红、淡绿色等各色长袍,皆是左衽,窄袖。腰束刺绣精美的宽腰带,足下是长筒革靴,倍显草原女儿的英姿飒爽。
      她们的发式也很特别,顶部有发箍,额前缀以至眉的珊瑚、绿松石和银饰件结成长穗,余下的头发编成两根辫子垂于胸前。已婚妇女则多为如意头或辫发根居中的盘式缠头,佩带耳坠,发型以结实丰满为美。
      见木兰打量的目光,李翔忍不住又去捋虎须,“怎么?后悔没打扮地漂漂亮亮过来?”
      她微笑,一记猝不及防的肘锤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不得不落在后面。
      会场中心正在进行摔跤比赛,身着柔然和高车服饰的两群人各站一边,为己方欢呼呐喊。
      比赛实行车轮式,胜者留在场上,等对方选出下一名摔跤手进行又一轮比赛,直至被摔下场为止。
      这时留在场上的是柔然族有名的勇士,名叫斛律耶。他体格壮健,膀大腰圆,但动作起来却一点也不蠢笨,闪转腾挪间十分灵动,一看就是摔跤的一把好手。
      与之对阵的是高车族袁紇的队伍。
      与之对阵的是高车族袁紇的队伍。
      柔然族本源自鲜卑别裔,同时杂糅了高车、匈奴、突厥等各民族。其中高车部人数众多,且分布较广。高车又名敕勒、丁零,由于使用一种“车轮高大,輻数至多”的大车而被称为“高车“。该部落又分为袁紇、乌护、副伏罗、薛延陀、契苾、僕固、拔野古等十余部。
      四年前皇帝大破柔然时,漠北的高车诸部临阵倒戈,归附于大魏。已尼陂的东高车部则对柔然较为忠诚,负隅顽抗到李亮、木兰大军压境,终被击破。皇帝还平城后,徙柔然、高车降附之民于漠南,东至濡源(今河北丰宁西北)西达阴山(今内蒙古阴山山脉)一带,使之耕牧,收其贡赋,并派数名文武要员共同镇抚。
      此刻仍处于柔然王庭统治下的高车族,却只是遊牧于鄂爾渾河和色楞格河流域的袁紇(回纥前身),以及西迁至天山之北的乌护等七八部。
      柔然队伍愉快地唱着歌儿,大概意思是,“对面的朋友快一点儿吧!把你们的摔跤手选出来,让我们进行比赛吧!”
      袁紇队伍的脸色则有点不好看,当中站得最靠前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气得将马鞭子抽得呼呼作响,差点把压在旗杆底下的方青石打出火星儿来。
      这时李翔好不容易挤到木兰身边,“这边没啥看头吧?铁定输了!走,看射箭去!”便拉着木兰要走。
      少女妙目一转,正看到挤进容易挤出难的李翔,一指他,“嗳,你,过来!”说的却是袁紇语。
      原来她看李翔身材魁梧,便有了要他代己方出战之意。
      李翔自小长于边地,原粗通各族语言,当下只皱着眉大力摇头。笑话,他是来凑热闹的,可不是来当热闹给人家凑的!要比赛摔跤,有哪里比得上在六镇的联防训练,还用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漠北来?
      正待拒绝时,却被一只手牵住臂膊。他不解地转头,看到木兰不赞成的眼神,又顺其指尖的方向看向彼此身上的衣衫……原来两人来到漠北后为了行走方便,重新换过了衣衫,刚巧不巧正是高车族服饰!
      怪不得那袁紇妮子理直气壮地叫他出战呢,敢情把他俩看作同族的壮小伙儿了!
      这才“勉为其难”地下场应战,临去还不忘把他的宝贝胡刀、火镰和烟荷包自腰带上一一解下来,交给木兰,“帮我拿着!”
      她只得接过来,对他这种自以为大爷实际很孩子气的做法哭笑不得。
      这一番磨蹭,那少女的脸都快绿了。只碍于赛场规矩,又不能这时候换将。
      熟料李翔在场下虽嬉皮笑脸,一旦走上摔跤台,登时气沉渊岳,凝重端肃,大不同前。众人惊讶之余,也都静下来,聚精会神看他与斛律耶究竟鹿死谁手。
      指挥旗一挥动,斛律耶就像猛虎般扑向李翔,两人登时扭在了一起。
      李翔在军中既绰号“小霸王”,对摔跤虽不像斛律耶那样技艺精湛,这摔角厮打的经验总也不少。所以他动作花样虽不多,却充分掌握了摔跤的要诀。那就是不单需要找寻对方的弱点,用技巧和力量摔倒对手;同时还要尽量保持自己的重心,在对手迅速的攻击中,自己要避免摔倒。别看他初上场脚步不稳,似很快就要败下阵来。可随着时间流逝,那斛律耶勇虽勇矣,却始终奈他莫何。
      渐渐地斛律耶稍显力有不济,而李翔却越战越勇。
      这时柔然队伍震天价给自己的勇士鼓气,袁紇人则一点也不示弱地喊回去。那头领模样的少女叫得最响也最激情昂扬,叫木兰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却已长足,曲线十分玲珑。穿着刺绣精美的翠绿衣衫,把头发分开梳成辫子,顺耳部后面转至前面,垂于胸前,直至腰际,缀以白镶嵌珍珠、珊瑚等各色饰物,倍显活泼俏丽。此时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场中央,许是兴奋激动的缘故,颊带两团红云,更形妩媚。
      木兰见状不禁微笑,看向场上挥汗如雨的李翔,暗道,“兄弟,你的桃花债恐怕又要多一笔!”
      正是比赛的关键时刻,四面八方的人也越聚越多,突然间拥挤的人潮似被神兵斩浪般,自动让出一条通路来。
      一身材高大的贵族男子走在前头,只见他肤色黝黑,浓眉大眼,有种草原男儿特有的英俊粗犷。
      木兰甫见此人却一惊,不动声色地半侧过身子,略低头,做普通平民乍见权贵的惶恐情态。
      也就一瞬,那人擦身而过,向着那袁紇少女走去。
      后面还跟着几个柔然服饰的人,一望即知乃王公贵族。
      那人与袁紇族少女神态亲密,两人并肩站在一处,看李翔与斛律耶场上竞技。
      看来那少女的来头亦不小,木兰暗忖道。她望望场上的李翔,心内暗自焦急。
      原来这贵族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柔然的敕连可汗吴提。
      当年皇帝率军大破柔然,纥升盖可汗(大檀)因遭惨败,愤悒而卒。柔然元气大伤,退至漠北,再无力南侵。其子吴提继位后,为雪全族之耻,曾率兵夜袭落单滞后的李亮部。木兰也正是在那一场夜战中,一役成名,从此成为中军优秀的将领。
      那战中她虽未与吴提亲自交手,却在照明弹点亮天空的一瞬,清清楚楚与对方打了个照面。犹记得吴提的眼神,充满了仇恨、愤怒和不可置信。的确,若不是她这个来自未来的特种战士搅和,这一场夜袭极有可能使李亮所部全军覆没。至少还会为经历惨败的柔然人挽回点面子,重新建立自信。
      可恰恰相反。
      所以她毫不怀疑他会记得她,哪怕只有那一瞬的照面。
      换言之,她与李翔,处境危险。
      也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木兰拿定了主意,悄悄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她与李翔本有套特殊的联络暗号,不惧失去联系。目前的情形看,还是她先避躲为上策,免得连累了不知情的他。
      未料到那袁紇少女眼尖,“嗳,那边的,你要到哪儿去?给我站住!”
      她这一嚷嚷,众人的眼光登时扫过来,包括吴提在内。
      木兰暗叫不妙,故作不意地打个踉跄,双手撑了下地,再半直起身子来顺势往脸上胡乱摸去,登时满面尘土色。
      这才转过身,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您……有什么吩咐?”她的高车语还是跟那些个降兵学的,故意说的含混不清,让对方无法分辨。
      那少女果然皱起了眉,“你的同伴还在场上比试,怎么能先走呢?”原来北地民风粗犷,却是最重义气,那少女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上了几丝不屑。
      “我……是要赶着去参加赛马!”木兰听远处传来的喧闹,灵机一动说。
      “你?”那少女上下打量她几眼,颇怀疑的神色。
      这时场上突然发生变化,李翔趁斛律耶一个动作使老,不及稳住身形之际,暴喝一声,来了个有力的过肩摔,登时将斛律耶的肥大身躯狠狠抛在了摔跤台一侧。
      众人采声如雷,包括输掉比赛的柔然人在内。原来北地各族最崇尚英雄,倒无中原那些个你我之分。
      李翔得意洋洋,像取得胜利的丛林之王般冲台下人高举着双臂。即便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仍感到有几分滑稽,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这小子,恐怕永远不晓得“谦虚”二字的写法。
      吴提远远地冲那袁纥少女喊,“阿依娜!”示意她过去。
      那名唤阿依娜的少女应着,刚踏出一步又回头,“你,跟我过来!”
      木兰此时已隐约猜出她身份,只得慢吞吞地跟过去。
      好在吴提忙着与阿依娜一起给“勇士”颁奖——一只披金戴银的“神羊”,一时倒不曾注意她。
      有王公模样的柔然贵族站出来,高声吟唱着柔然与高车世代交好的歌谣,“大地之子与苍狼之后,携手啊,到永生永世!”后面跟着一大串叽里咕噜的萨满咒符,夹杂着“可汗”、 “公主”等字眼。
      木兰正想再度趁乱脱身之际,未料到李翔高声叫她,“兄弟,不过来祝贺你老哥?”
      她已然背转过去的身形一僵,沉了口气,几有种想将他扼死的冲动。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李翔见木兰迟迟不肯面向他,且始终半低着头,微觉有异,收了振臂高呼的姿态跑过去,“你怎么啦……”
      一句话未说完,不妨被木兰一记直钩拳击中下巴。他大脑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被她揪住了衣领拉向自己,“装作和我打架,快!”几乎没给他思索的时间,下一拳又打了过来。
      李翔本能反应地躲过这一击,旋即有模有样地跟她“打”了起来。心中闪过六七种可能,余光瞥向观战的吴提等,暗暗祈祷不是那最坏的一种。
      正想着,木兰以高车话喊了起来,大概意思是,“你赢了摔跤比赛有什么了不起?还有赛马和射箭呢!那美丽的姑娘乌兰雅,也未必就一定属于你!”说着就冲出人群向外疾奔而去。
      本是面面相觑的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俱都浮起会意的微笑。原来是两个年轻小伙在争讨心上人的欢喜呢,怪不得兄弟俩大打出手。
      李翔抚着乌青的半边脸,松口气之余暗暗好笑,果然是以机变智谋闻名中军的“平头儿”,若不是刚才这一番胡搅蛮缠,怕形迹早露。
      当下也“哎哟哎哟”地,不迭价叫着“兄弟等等我”,追将出去。
      偏生跑了没几步远,又在众目睽睽下折回来,讪笑着自礼官手中拿过绳子。原来临走还不忘牵走那“神羊”,十足贪财状。
      那袁纥公主阿依娜自是大为失望,敕连可汗吴提则笑着拍拍她肩膀,似是表示“不过三两小民,何须公主介怀?”
      李翔便故意将那股地痞流氓的派头发挥至极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退场”了。

      木兰从人群中冲出来,为的自然不是去赛马。
      可随着人流,却误打误撞来到了赛马场侧。
      她目力极佳,望着草场尽头那小白点,以拇指和食指圈成环状,含在口中轻轻打了个唿哨,便隐隐听到从远方传来声马鸣。旋即见白马疾风飞驰而来,高兴地围着主人转了几个圈儿方停下。
      这一来便多多少少引来些原本在观看赛马的人的目光,带着对骏马的喜爱和对其主人的艳羡,上下打量着。
      木兰扫视了一圈仍未见李翔,便上马要走。
      正在这时,忽有一匹赤黄色骏马斜刺里穿出,横截过赛道,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这马口鼻上一道白斑,亦是大宛良驹,跑起来快若闪电,丝毫不逊于疾风。只好似野性未驯,马辔鞍鞯等亦无披挂。
      那光溜溜的马背上却伏着一八、九岁的男童,在那样的速度下,双手仍牢牢抱住了马颈,身子亦紧紧地贴服着,才不致于立时摔下来。
      其后几个妇人追出来,最前里的一个捶心顿足,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木兰虽听不太清,也知是骨肉连心,忧心惶惶。
      她当下也不及多想,双膝略紧,一促疾风追了出去。
      这一黄一白两匹骏马撒开了四蹄狂奔,劈开了重重草浪,向草原深处远驱直进,几似驭风而行。
      人们都惊呆了,顾不得那如火如荼正在进行中的赛马,纷纷转头看着两骑争先。
      木兰见那黄马跑发了性儿,生怕男童力小而竭,支持不住从马上跌下来,便拍了拍疾风的脖子,将自己所要做的示意与它知晓。旋即以右手一撑马鞍,整个人借力跃起,再轻轻落在行进中的马背上。
      疾风奔跑的速度没变,甚至更快了些。她伸开了双臂以保持身体平衡,远望去那立姿便如蒲草般轻盈优美,却牢牢地钉在了马背上,稳若磐石。
      这时对面有数骑赶来围截,那黄马一个急转弯,向左遁去。巨大的惯性使马上的男童再也承受不住,惊叫着自马上跌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马疾风一个飞纵,木兰借势斜跃出去,在空中将将接住那男童下坠的身形,两人一齐落在厚厚的草甸子上,翻滚着躲开了纷乱的马蹄,到数米远处方停下。
      那男童惊喘未歇,却颇有气概地自木兰怀中挣脱,呼着粗气说了一串柔然话,大概意思是,“雏鹰第一次离开巢穴时,你看到有人去帮它扇动翅膀的吗?”似一点也不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反多有气恼。
      木兰不禁莞尔,反觉这个男童十足的天生傲骨,不以为忤。
      这时有数名柔然服饰的武士下了马,抢到他们身前,冲那男童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让小王爷受惊了!”
      那男童皱皱眉,手一挥叫他们起来。
      反倒是木兰一惊,小王爷?不由苦笑,难道今日是该当有此劫数,还是命中注定冤家路窄?

      当敕连可汗吴提再次面对这个瘦削的布衣少年,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再度油然而生,令他不由自主地凝望着她,皱眉久久不语。
      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小王爷额尔敦的母亲娜日苏公主,则感激涕零地把她当作恩人看待,“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说的出来,我娜日苏便做的到!”豪迈的话语后,难以掩藏的是一颗母亲的真心。木兰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娜日苏公主有多爱小王爷额尔敦,此时讲这番话便有多么的认真。
      她望望吴提幽深的黑眼珠,深吸口气,决定放手一搏,“公主,请允许我参加赛马!”想从已有戒备的柔然可汗眼前逃走,那么藉赛马为名伺机脱身是几率最大的吧?
      娜日苏公主一愣,旋即微笑颔首。方才的赛马会,被小王爷这么一搅,本没人再比下去。她看这少年技高胆大,原就有几分喜欢,兼之又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好,就这么办!”便当场应允了他。
      吴提仍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对公主的决定不置可否的样子。
      小王爷额尔敦却目视着那黄马消逝的方向,不禁懊悔又怅惘。他天生喜爱骏马,这才偷偷骑了舅父刚觅来尚未驯服的野马,惹出这一番祸事来。他将目光移至同样神骏的疾风身上,掠过一片欣喜,随即拉拉吴提的衣袖,要他附耳过来悄言着什么。
      半晌,吴提直起身子,长声大笑,“好,就依你所提!”转向木兰,“年轻人,敢不敢和我赛马?”再一指疾风,“彩头,可就是你的这位好朋友!”
      木兰心中一凛,却微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敢问若是可汗输了呢?”
      吴提愣住,继而昂首哈哈大笑,“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这时有亲兵牵来了吴提的坐骑,一匹高大健壮的枣骝马。他指着它言道,“这马名叫‘赤鹰’,速度快,脚力好,曾随我上场杀敌无数……”幽黑的眼珠带着一丝探究攫住她的,“若你能赢我一个马身,它就归你了!”
      木兰当下也不多言,依着北地的习俗,与吴提击掌为誓,再各自上马,并立于前。
      随着旗兵手旗的挥动,赛马再度开始。
      吴提的骑姿自大而不顾一切,很容易在初时便位居主导地位。
      她刻意落后些,轻轻拍着疾风,要它放轻松来跑。
      疾风不满地打着响鼻,对它这样一匹骄傲的马儿,很难接受有马跑在最前面,而不是它自己。
      木兰却另有一番计较,打算奔至后途再突然发力,骑着疾风越过比赛终点的草垛,逃离这里。
      虽不知吴提现在是否认出了她,但谨慎些总没错。两国虽互签停战协定,且和亲交流不断,但关系始终错综复杂。那长久以来积蓄的恨意是深入骨子里的,即便皇帝立了有柔然血统的小皇子为嫡子,充分表达了交好的诚意,也很难一时便完全消除柔然对北魏的猜疑和忌惮。
      有诸多老臣子便不断向吴提谏言,“魏人如虎狼,不可妄测。现在他们向我们示好,无非是希望在攻打刘宋时,不致在北边后院失火,未必就是真心诚意。一旦拓跋焘完成了南北统一大业,第一个遭殃的,还是我柔然!”
      就抛开了南边不谈,在北方,等拓跋焘收拾完在其不断打击下只剩一口气的北燕,和依靠其扶持的羸弱北凉后,难保不会再度出击,在地图上彻底消除柔然的版图。
      综合这几个因素,再看柔然人对北魏难以排除的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她,泄露身份后自身涉险事小,若是以为人质去要挟李亮甚至朝廷,那麻烦可就大了。是以木兰权衡利弊,最终决定还是藉由疾风的神骏尽快脱身的好。
      奔至后半程,疾风突然发力,眨眼间超越了吴提的枣骝马,将它落下了数个马身不至。
      眼看就要跃过那终点的草垛,往远处去彻底离开柔然王庭的势力范围,却不妨斜刺里冲出一骑来。正是先前那匹消失不见的黄膘马,却好似已被人驯服,乖乖儿任其骑乘着。
      那人甚是了得,并不用辔头鞍鞯等物,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单靠一双铁臂和两腿驱策座下烈马,犹十分的娴熟自如。
      他冲在了她前面,又突然停下来,掉转马头横挡住疾风的去向。
      因贴的太近,疾风转弯不及,被迫得人立起来。
      木兰勒住缰绳,安抚着受惊的疾风。而下一秒,她处变不惊的眼对上那双美丽的灰眸,整个人呆若木鸡,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却不容她多想,一只手抓住疾风的马鬃,将两匹马拉近。另一只手却将她揽入怀中,炽热的吻落下来,强而有力,使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风吹过草原,层层草浪如大海般波涛汹涌,不绝于响。
      当吴提驰近,也不由得缓缓收缰放慢了速度,直至停在离两人数米远处,被眼前那幅画面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个如神祗般俊美无铸的男子,又那样浓情蜜意地环拥着怀中少年,却丝毫不使人觉突兀。
      像是听到了吴提的心语般,那双美丽的灰眸扫向他,冷冽难言,竟无一丝惊慌。右手轻轻抬起,扯开了少年的发带。
      如瀑般的黑发登时一泄而下,恰如沙漠清泉般引人入胜。
      原来……如此。
      吴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方才打消,微笑着看那一双男女下了马,趋前向自己行礼。
      “可汗,希望您能饶恕敝内的莽撞!”那男子说道。
      敝内?木兰本能地推拒,却被他牢牢攫住了手,不容挣脱。
      他泰然自若地望着吴提,无懈可击的礼仪之外,一副占有者的保护姿态,反倒令后者更加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
      吴提亦觉察到先前扮作少年的女子并不十分情愿,只碍于人前,勉强将手与那男子握着。
      他便咳嗽一声,转过身去暗自偷笑,如此桀骜不驯一个女子,幸好看上她的,不是自己。

      当夜幕降临,草原上飘扬起激昂的马头琴声,篝火旁人们轻歌曼舞,尽情享受着又一场盛宴。
      拓跋焘……
      若不是就坐在他身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热力……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白日里他自称边镇上的马贩,千里迢迢来追捕逃妻,更不讳言其鲜卑身份,直让她在惊疑中犹替他捏了把汗。
      而吴提反倒释疑,还将驯服了黄骠马的他奉做了上宾,连同她一起。
      他便真将自己当作了在商言商的马贩子,酒席上,竟跟吴提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买卖,一点不因对方是可汗而让利半分。
      她本怕吴提会嗔怒,未料到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聊得兴味盎然。
      如此放下心来,冷眼旁观,看那贵为帝王的人难得卸去了皇家威仪,又多少有点故意为之的飞扬活脱模样……渐渐地,竟看的一颗心温熨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他忽然回身攫住她的手,嘴唇将将贴在她耳际,“你……在看什么?”不等她回答,又继续低声道,“只要再看一眼,就怨不得我……假戏真做。”话音刚落,又将她攫得更紧,声音却放得不能再低,“可就算你不看,我……也再放不开你啦。”
      某种温温热热的东西充满了整个身体,使她再推拒不得,怔忡间,娜日苏公主的笑语声贯耳中,“瞧这小俩口,床头吵……”床尾和。
      话虽未说完,却引发众人一片暧昧的笑声。
      她不由得气红了脸,恰真真被瞧做了小娘子的羞怯。他酒意上涌,也就借机站起来,拉着她向可汗辞行,“小人……要带我的婆娘去快活啦!”
      轰的一声,那笑声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吴提更搂着两名美姬,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便又扭头沉醉在了软玉温香里。

      他醉眼迷离,眼见脚下打个踉跄,一双铁臂却箍得她动弹不了,不显半分松懈,足见其“醉”的甚有选择。
      她等他站稳了身子,力贯双臂,方要挣脱,却又听他附在耳边悄道,“别动,吴提在看着。”就势便吻在了她脸侧,引得那里红霞一片。
      这一个趔趄,打得极自然,使后来的小动作便也顺理成章,情人般亲密。
      她微诧的样子,倒像刚听了几句火热的情话惊羞交加的模样。只暗忖,这下终于知道,“脸红心跳”四字,是怎样一种情状。
      而他却真真可欺,看准她大局为重,不致与他翻脸,竟一而再,再而三。
      就这样,她空有一身武艺,却半分也使不出来。同他一起回来的路上,大大小小不知被吃了多少豆腐去。
      直至进了帐篷,帷帘闭拢的时刻,她才将半吊在自己身上的他用力一推,撤足至安全距离,嘴上却谦恭的一句,“皇上九五之尊,臣妻不敢僭越。”
      他站在那里,一瞬不眨地瞧着她,只是微笑。好像只这样望着,便已心满意足。
      她看他那样的神情,心中不由一酸。下一秒,才知这情动的不该。
      他千里迢迢跑来,又怎会……怎会甘心咫尺之遥,却只能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连抱也不能抱她一下?
      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被他抛在了厚厚的羊皮褥子上,刚要起身,不妨他伟健的身躯压过来,灰泓中海般溺死人的深情,直让她已然伸出去按在他胸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你……非要逼得我动粗?”她低低地问。许是紧张,嗓音竟有些不同寻常的暗哑,反有为两人这种暧昧的情状火上浇油之势。
      “那就动好了。我……求之不得。”他却十分满意她被自己迫得终于失了冷静,不再动辄“臣妻”。
      “你……”她气得语结,心却跳的越发厉害。
      怦怦……怦怦……
      自从军后她经受了特种部队的魔鬼训练,又辗转回到这个刀光剑影的古代世界里,战场上杀敌无数……却从没有像今日此时,心跳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他见她不语,索性俯下身来,目标对准了那惹人采撷的红唇,一分分欺进。
      她瞪大了眼睛,双手就撑在他胸前,却好似被施了魔咒般,始终推不出去。
      心中亦是气到了极处,恨自己无常,便说什么也不肯闭上眼睛。
      他的俊颜就在眼前一分分放大,愈显魅惑。
      她脑中只记挂着毋要沉迷,竭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处,却不慎集中在了最不该集中的地方。
      那是双唇形极其优美的丰唇,此时正带着一丝挑逗,缓缓压来……
      她陡然间醒转,对上那双带着几丝兴味的灰眸,使得后者在四唇相接前的一瞬终于停下来。
      “女人……在这种时候睁着眼睛的,你是第一个。”
      她不知自哪里生出种力道,霍的推身而起,悄然直立,“那是因为,陛下您找错了对象。”
      魔咒消失了。他虽怅惘,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有几分高兴。
      见她整理过一回衣衫,至帷帘前侧耳听了半晌,便待要揭帘而出时,始终靠在垫上瞧着的他才闲闲地来一句,“找李翔?我怕你去而往返。”
      她背脊一僵,转头,看着他不语。早就该想到,他贵为大魏皇帝,黄河以北广袤国土的主人,怎么可能就真正一个人,深入敌国腹地?
      “他们在哪儿?”李翔长在边地,未曾入帝都见驾。若看他搂着她“敝内”长“敝内”短的,不跳出来给“大嫂”拔疮才怪。怨不得他使人将他支开。她只是担心,未及他回答,又追问,“你把他怎样了?”
      这句才真正惹恼他,灰眸一线如泓,“倒是还没怎样。不过……”成功地将她的视线重新吸引回自己脸上,才不慌不忙地道,“正在考虑要把他怎样才好。”
      她果然停了动作,眼神重又冷静如初,带着几分对他所言的考量。
      他便在心底里叹口气,站起来缓缓走向她,“木兰……”
      她却戒备地后撤一步,“陛下!”
      他晓得她的底线,真就止步。隔着半尺远,目光仍热烈地描摹过她脸上每一处轮廓,“就随我一起去西巡……以护卫的身份,可好?”
      那一瞬间,她几乎想调转开视线,只最终还是强令自己直面那灼人的灰眸,若无其事地回望。他的声音,从未像今天这样带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使人无法抗拒。
      “西巡?”
      “对。出阴山山脉往西北方向去,过可敦,越原州、西海郡,最后抵达天山脚下。”
      她一惊,“那里已非我朝制下……”
      “我知道。”他无比温柔地瞧着她,“但……那一天不会很远。”语气那样平淡,却无比笃定。
      就是这份笃定,将她再次打动。
      拓跋焘,不愧是天生的王者。也唯有在这乱世,才显其天降帝星的气势。
      她低下头,思索片刻,便抬头望入他眸中,一如他所期待的理智果敢,“臣……遵旨。”
      抛却旁的不谈,就为了国家社稷,千万百姓的安危,她也当护得他此行周全。故再度称“臣”,表示接受护卫一职。
      他凝视她半晌,无限的欢欣喜悦,皆由目光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哪怕当年以十五之龄御极,权掌北方大地的脉搏,甚至一举灭掉赫连夏国,再大破柔然,击退南朝刘宋之强敌……也不能使他动容如斯。
      他便扬起头,笑了。好不轻快,好不恣意……直让她想起了两人的初遇。那天的月色皎洁如玉,他缓缓自青岩后步出,微黑的肌肤上犹带着水光,那笑容……也是如此的飞扬活脱,挑动人心弦。
      不自觉地,便走了神,直至他将她唤回,“木兰?”
      “陛下!”
      他便笑笑,“这又不是在宫里。你可以叫我……佛狸!”
      她也知隐匿身份的必要,却再低下头,默然不语。
      皇帝……拓跋焘……佛狸……
      不管冠冕堂皇的借口怎样,她当真就能骗过自己,确是为护得大魏之主的周全,才担起护卫之责?
      可旁的,又不能再往下深究。怕最终的答案,只会令她更难以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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