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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五) ...

  •   她最终将他当成了拓跋焘,非如皇帝般遥不可及,又不至如佛狸般亲近太过,只是拓跋焘……护卫之于被保护者而已。
      对外则改“拓跋”为“元”,称呼他“元老大”,粗鄙却上口,也正恰合他向外界所宣布的新身份,边镇上的马贩头子。
      而她自己,则摇身一变为“元老大”的逃妻乌兰雅,女扮男装与“小白脸”李翔一起相偕私奔,在途中却又因其拈花惹草起了龌龊,以至于在摔跤台前大打出手。也正因此露了行迹,被一路追来的“元老大”逮个正着。
      拓跋焘讲的离奇,她这个“当事人”目瞪口呆之余,吴提等却深信不已。
      娜日苏公主甚至“啧啧”有声,直赞“元老大”爱憎分明,是个真男人。他对背叛自己的女人既往不咎,宽宏大度的姿态,极令公主赞叹。至于其对“第三者”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一面,也被看做了爱到深处的又一表现,无端又增添了马贩头子的粗野魅力。
      小王爷额尔敦则将驯服了黄膘马的他视作了大英雄,真豪杰,顺带以一种鄙视的目光斜睨她,有种深深斥其不识抬举的意味。
      而吴提,不乏精明的草原之王,也被他耍得团团转。宿敌当前,犹待其为座上宾,若有朝一日知晓实情,怕不悔得吐血而死。
      只有那袁纥公主阿依娜,一反草原大会当日的活泼俏皮,沉默了许多。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珠儿更颇有些敌意地瞧着他俩,带着些深沉的探究。
      木兰微觉诧异,后略一思量,豁然明朗。
      那一场摔跤赛中,美丽的公主阿依娜,怕是对俊朗的高车小伙儿情丝暗系了吧。如此对鞭笞李翔“至死”的拓跋焘心生敌意,也属正常。
      可至此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拓跋焘,即使不做皇帝,也足是个人物。

      直至出了漠北王庭,她才终于又见到了李翔。
      还那样黑瘦一个青年,虽因行动受限稍显郁闷,却是连汗毛也没少一根的。
      阔别数日,她始终挂住这小子的安危,生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去捋虎须,自惹祸端。如此看来,却倒多虑了。
      他对拓跋焘依足了礼数,继尔不卑不亢道,“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她又如何能让他讲下去,找个借口拉他到外间,“御前无状,可不是咱们李家军的做派。”
      他眯眯眼,却不笑,“不这样说……他怎会让你跟我出来?”努努嘴,意指那帐内至尊贵的人儿。
      她不语,心知他所言非虚。此时恰有侍女出来,揭起帐帘一角,隔空见众人簇拥着的拓跋焘微微一笑,似有深意,也只眨眼的功夫,便为那羊皮帐帘所阻挡,暂见不到里间情状。
      “我大哥那里……”直率如李翔,忍了再三,还是开口。
      木兰略一沉吟,“你暂且回去,如实将此间情况说与他知晓。你大哥他……自然明白。”话虽如此,终究有丝苦涩,留在了舌底唇间。
      他凝视她半晌, “我一直以为大哥傻,没想到,你更傻。”不等她答话,便即撮唇为声,招来坐骑,翻身跃至马背上方道,“口信我指定带到,”又叹口气,“大哥他自然能明白,可是,木兰……你明白吗?”
      她蓦地一震。明白吗?好似未尽然。
      可又绝非不明白。
      也许她所选择的混沌无为,本身即是柄双刃剑,伤人伤己。

      恍惚间,不妨有人自背后欺近,一双铁臂环住她,“木兰!”
      拓跋焘……
      她下意识地转躲,他却如影随形,始终圈牢了她。再放眼四周,那些乔装的侍卫早已不见去向。
      她索性不再挣扎,背对着他,静静地道,“我是李亮的妻子。”
      他纹丝不动,岿然如山,淡定的语声,“我知道。”却仍不肯放开她,男子特有的热力便由那高大身躯一分分传导过来,烘焙得人懒洋洋地,打心底里不愿动弹。
      可她究竟还是挣脱,转身撤足,站在几尺开外处,“既如此,就请您待我如寻常侍卫。”
      他微微一笑,“好。”
      木兰未料得他答的这般干脆,反倒一愣。继尔看他冲自己招招手,“花侍卫,随我来!”
      她满眼的疑问,看得他又是一笑,“难道一个‘主人’,还要向侍卫交待行动?”顿了顿,灰泓掠转,满是兴味,“木兰,难道你随我西巡,不是以侍卫身份?”
      他这招“欲擒故纵”,使起来倒是娴熟,攻她不备。正是所谓“逼则反兵,走则减势。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她本该轻嗔薄怒,心下却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暗喜。只面上不动声色,躬身称“是”,便索性随他去。

      这一路上,他便同她骑马射箭,观星弈棋,索卷论战,只差没同寝共食。
      她由初时的推拒,至身不由己的同行共与,不是没有矛盾。
      西巡……护卫……
      守得住本分却守不住心,任什么字眼也难以掩饰。
      那么,就此折回边地六镇,直归怀朔?
      她扪心自问,却委实放不下。
      至于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却不敢去细思量。
      一生中,她从未这样患得患失、进退失据过,就……像一个逃兵,一个乡情所困而不敢去勇敢战斗的逃兵。
      走为上策?
      也许,只是也许。
      可纵是她就此回到李亮身边,究竟不能骗自己这一切未曾发生过。
      对,“一切”……不能对人言,甚至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却实实明晓它存在“一切”。
      空旷的漠北草原,广袤的大地一望无垠,尽展在他们眼前。
      而不论牵绊木兰的是些什么,马儿蹄声阵阵,掀起一路青烟,渐行渐远,进入西部腹地。
      美丽而绵延甚长的阴山山脉,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待整队人马爬上一座高丘,勒缰北眺,赫然发现一座繁华的城池,屹立在前方——可敦城。

      可敦城位于阴山以北,克鲁伦河中游流域,昔日曾是高车国古城,后世(至唐代)则成为回纥汗国的建牙地(政治中心)。
      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高车族种类最多,“自西海以东,依山据谷,往往不绝”。从柔然帝国兴起,社仑可汗灭了高车国后,他们就各自迁徙,形成了现在分部而居、互不统领的一种状况。所以人数虽多,政治影响却有限,仍受柔然王庭的统治。
      直至鲜卑北魏崛起,太武帝拓跋焘大败柔然,收服漠北几支高车部族后,形势才为之一变。柔然人不得不调整其统治策略,对剩下的高车部族多加拉拢,而其中最主要也是实力比较强的,便是袁纥和乌护两部。
      这可敦城,便是他们先前在草原大会上见到的阿依娜公主所在的袁纥部治下。因其是漠北草原往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地,人们又叫它“沙漠市场”。
      这里有味道最美的葡萄酒、柔薄精致的各色丝绸、色彩斑斓的织锦、细软的羊毛毯、手工精良的皮革制品、各种金属制品、镶嵌木制品以及宝石金银丝饰物等。如果你的运气好,口袋里的钱又够多,那大宛国远近驰名的汉血马,还有美的不可思议产自于阗和鄯善的玉石,也是可以买到手的。
      他们装扮作过路的商旅,夹在乱糟糟的骆驼、骡马和毛驴队伍里,大模大样地混入城中。
      眼前是一座充满着勃勃生机的城市,尽管无处不在的黄沙盘旋着,漫天飞舞在城市上空,仍不能否认它的热闹和活力,激发着人心底里的那股兴奋劲儿,不受控制地挥发出来。
      街道并不宽阔,甚至谈不上整洁,铺着青石的路面被来往人流的靴鞋磨得亮滑,阳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往来川流不息的人们肤色各异,行色匆匆,操着不同的语言与商贩讨价还价。他们精力充沛,脸上尽是些兴奋神色,高亢的声音粗粝而焦躁,带着种游牧民族特有的混沌未开,加上拖拽、鞭打牲畜的吆喝声,马匹的嘶叫,各种大小的声浪此起彼伏,热烘烘地灌入人的耳海。
      男人们的行头都差不多,连拓跋焘也一样。他穿着黑色的羊毛袍子,外面披件沉重的斗篷,连头带脸包着块头巾,不仅挡住了头发直到额际,也遮住了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灰眸。
      她本也可以如此潇洒,却不由分说地被他强制换上一套女子袍服,长长的面纱将视线遮挡。“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妻子。”他说,语气半真半假。
      她气息稍窒,旋即一哂,微微掉开脸去。
      拓跋焘虽常蔑称劲敌柔然为“蠕蠕”,无知状,类于虫,却还算理智谨慎,不致在其势力范围内放松警惕。
      那吴提,焉知他不会派人悄悄跟随?况且自草原大会上看来,他与袁纥阿依娜公主关系匪浅,怕此间伏了柔然的暗探也说不定。
      所以当拓跋焘提出让木兰继续扮演他的妻子时,她没有拒绝。只是在他尽职地扮演“丈夫”角色,扶着她腰际抱她下马时,身躯不由得一僵。
      这时远处来了一队袁纥卫兵,神气十足地招摇过市,将不少行人挤进街边墙垣的缝隙里躲闪。
      他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眼光掠过卫兵和他们的战马,落在远方尘沙纠缠的混浊里。那一刻,他使她迷惑,对他西巡的真正用意,完全没有头绪。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高坐于殿堂、优雅尊贵的拓跋焘,而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瘦削、桀骜,身上盈满唁唁逼人、伺机待发的强大力量。思忖间他突然低下头望着她,虽隔着头巾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看到那灰泓中的微微笑意,仿佛完全了解她的心思。
      她便禁不住心头一动,在那只大手的引导下,慢慢将身体倚向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温顺服帖。
      她难得的没有抗拒,竟令他眸色骤深。情难自己处,单手轻拥着她,竟不能移动半步。心中模模糊糊地,只盼这一瞬永远也别结束才好。
      偏有人没个眉眼儿高低,讪笑着上来,“远方的客人……可是要住店?”
      是客栈的小二,本想殷勤地招呼贵客,孰不知已在无形中冒犯。
      那些乔装后的侍卫看小二走得过近,便待上前阻止,看主人一记眼色,才停住脚步。
      还是宗爰明白他的心思,呵呵一笑,自过去与小二搭讪,不多时的功夫,便敲定了后厢偏僻安静的客房,外带打听出城中风貌一二。又指挥众人安置行李,跟着叫小二带路再往厨房去,“我们爷爱干净,灶台腌臜了可不行……”唠唠叨叨唐僧状,十足管事的模样。

      她便在他臂弯里一起往客房去,同一间客房。
      他的眼神无辜中透着点严肃,状作不经意地俯下头来,唇堪堪擦过她发际,低声道,“无论是掩人耳目,还是贴身保护,都说得过去吧?”那姿态正如对待一个受宠的妻子,或者受到娇纵的女奴。
      她目光与他的相交,碍着四周那样多的视线,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屋子布置得甚是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彩毡,雕花的胡床与长凳,连窗户外都镶着精巧的铁棂。晚饭直接送到房间里,有手抓羊肉、抓饭、馕、块糖、酸奶酪、葡萄干、枣、糕点、油炸馓子以及各色瓜果等,那手抓肉乃是将大块肥嫩羊肉用白水煮熟后端上桌,用刀割下蘸作料吃,酱汁的味道很独特,略带些辛辣,十分开胃。
      她待众人退去,便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在此地究竟做了何布置?”
      他不慌不忙,仿佛她唐突的问话原就在意料中,只将一只银盆递过来,里面盛满清香的兑了柠檬汁的水,“听他们说,常以此水净手,皮肤会愈加白皙娇嫩……”顿了顿,望入她丝毫不打算妥协的黑亮双眸,叹口气,“木兰,我的计划中,怎么能没有你?”
      她神色不变,心中却禁不住打个突。本是在谈正事,他的语气……原不该这样温柔缱绻,仿佛真正是深情的丈夫对妻子说,“我的人生中,怎能少了你?”
      他仔细打量着她,后微微一笑,将盛在绿葡萄叶里蘑菇大麦烤羊羔肉沫递给她,“好戏即将上演。不吃饱喝足,怎么行?”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过来大啖起来,再无多话。
      他却愉悦地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直传到了屋外,让贴壁而立的宗爰疑惑又震惊,却实在不敢进来打扰。
      眼见她吃得香甜,他便也不遑多让地大嚼了起来。
      这一餐,两人俱都尽兴。

      内城,汗宫。
      墙上的火把将长廊照得通明,连白色的影壁都笼上层黄晕发红的温暖色彩。草原上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为厅前厚重的帷幔所阻挡,恼怒地打了几个盘旋,便再度呼啸而去,只余一脉田野的芬芳。
      带着面纱的侍女们来回穿梭,为大厅中的宴会送去一道道美食和成坛的美酒。
      袁纥部的首领裴罗可汗闲闲地躺在绫罗绸缎的垫子中,对面前矮几上摆满的食物,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这本是他袁纥王族的家宴,为了给刚自柔然出使回来的王妹阿依娜洗尘。可阿依娜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他颜面大失,未免怏怏不乐。
      当初他将阿依娜派往柔然王庭,原有以王妹的色相取悦吴提,进而让其求娶封妃的如意算盘。这目的已初步达成,别看那吴提早有了几房妻妾,身边亦不乏美女如云,偏偏阿依娜的天真娇憨极对他的胃口,倍受其怜爱。只柔然受北魏重创后,所辖各族情况复杂,使吴提不得不按捺再按捺。若不是碍着家国、族群利益在里头,不愿让袁纥得意太过,怕他早就直接扣下了阿依娜封妃,而不是这样先打发她回来再派使与裴罗商议婚约及附议。
      而裴罗,却委实不如吴提的冷静自持。见吴提对王妹色授神与后,便开始坐不住,竟大胆向柔然的小公主求婚。这个冒失举动的背后,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近年来随着袁纥势力在西北的不断增强,他事实上是向柔然寻求一种平等地位,“你娶我的妹子,我也娶你的妹子,咱两家结了亲,从今往后便是牢不可破的战略同盟了!”偏偏裴罗求婚的这位小公主是吴提的幼妹,前可汗大檀的宠妃所生。柔然同匈奴一般有“妻后母”的风俗,那阏氏如今也是吴提的妃嫔。她又怎舍得女儿外嫁,自早晚哭闹不停。而吴提也是心中恚怒,“你袁纥不过是我的奴仆,竟敢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更加坚定地将阿依娜遣回朝,从长计议婚事。
      裴罗心中郁闷,抱着酒坛急灌,开席不多时的功夫,已有七八分酒意。难得不灌酒的间隙里,只管喋喋不休诅咒漫骂着“天杀的”柔然主子,声调很高,带着酒后的肆无忌惮和一股子狂野劲儿。又指着妹妹,“你,阿依娜,难道不是我们大草原上最美丽温柔的小白鸽吗?”呃得一声打个酒嗝,喷出满口酒气,“为什么抓不住草原之鹰的心扉?还……还让你回来,等待议婚,哼!”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身躯仿佛有秤砣在后坠着般沉沉靠回身后的垫子,眼光穿过载歌载舞的女奴,富丽堂皇的宫室,似乎遥望到柔然王庭,恨恨道,“难道我裴罗的妹子,天仙一般的阿依娜,一定就要嫁给你,可恶的吴提汗?”
      裴罗的两个宠妃见状,忙凑上前安抚发怒的可汗。一个媚笑着攀住裴罗左半边肩膀,将剥好的葡萄、切成小块的蜜瓜送到他嘴边,一个“雄踞” 其右半边“江山”,温软的小手在那虬结的肌肉上揉揉捏捏,外附带香吻无数。
      阿依娜却只粉面低垂,倔强地不作声,心思早飘至十万八千里外,那片漠北广袤的草原上。也就月余前,她在摔跤大赛上第一次见到“他”,从此……可就再也忘不掉啦。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可……这又有什么打紧?唉,女人一旦爱上了,还管什么理智,又有什么理由。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爱的是那个无名无势的“他”,而不是妻妾成群、居高临下的柔然可汉。草原儿女率真又单纯,她想着便站起来,大声说,“王兄,你不允婚正好!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顿了顿,圆润的脸庞染上些粉霞,眼神却更加坚定无畏,“我,再不能嫁给吴提啦!”
      裴罗一愣,酒坛子自手掌中滑落在地上,跌个粉碎,满地流淌着浓香扑鼻的琼浆玉液。他不可置信,一只手指着她,“你……你说什么?”再怎样在气头上,肚里的酒灌得再多,他还是明晓一个道理,那就是,柔然人可是等闲得罪不起的!
      身为袁纥的公主,这道理阿依娜又焉能不知?但她只是重重地跺了下脚,依旧清晰地嚷出来,“我——不——嫁!”
      裴罗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扶着矮几慢慢站起来,晃了几下后终于站定,看着阿依娜道,“你,再说一遍?”
      阿依娜脸上的粉晕已完全消去,苍白的面色衬得红唇更加鲜艳。她半咬着唇,许是太用力,一粒血珠正自下唇瓣缓缓渗出,自己却懵然不觉,只想着,“我绝对不能屈服,不能!”
      心底里这么坚持着的时候,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他”。草原大会上,她曾蹑着“他”的行踪一路追出老远。直至累得气喘吁吁,转过土丘后才见他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微笑,“要不要歇会儿?”
      她脸上一红,还来不及答话,耳中只听他道,“我是说,你可怜的马儿……要不要歇歇?”
      她勃然大怒,抽起马鞭子便朝他头脸打去。打的时候有几分担心,她虽一妙龄女子,却有着草原儿女的矫健身手,这一鞭下去,力道端的不小,怕把他给抽疼了。可又实在不愿停下来,谁让……谁让他那样欺负自己,高坐在大马上,敬候已久的挑衅姿态?
      好在他没让她矛盾太久,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清他是如何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鞭端,一股大力将她扯下马来。
      她骑的是吴提送的高头大马,身子往下坠的时候,只害怕地闭紧了双眼……却没有如预料地摔疼。有人及时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再一起重重落在地上。
      四处扬起的黄色沙尘中,她瞪大了眼睛,咫尺间的亲密距离,望着这个敢如此贴近自己尊贵之躯的陌生男子,不知是该给他一巴掌惩罚他冒犯公主的罪衍,还是该以微笑感激他用身体作肉垫的牺牲。最后还是他飞扬的笑声提醒了她,冒犯和救护,可都是这同一个浑小子!
      便真的着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捶他胸膛。他却只是笑着,并不还手。等她终于没了力气,平静下来,才开口道,“你,叫阿依娜?”清朗的声音很是悦耳。
      他没尊称她“公主”,她听了倒不生气,反暗暗欢喜,“你呢?”
      “我?没有名字。”语气有点犹豫。
      她却一笑,不再追问,半侧过身玩儿自己油亮的发辫。心里很是高兴,他不方便说名字,可也没有骗她。
      两人坐下来说话,无非是小时候学骑马,和伙伴们追逐草原上的天铃鸟,或者是去海子边上钓鱼等很一般的事,却聊得兴味盎然。后来他终于站起来,粗砺的大掌摩挲着她的头顶,“阿依娜,我要走啦!”
      她留他,“你的主人被可汗请到了王帐。跟我回去,我帮你求情!”
      他摇摇头,神情复杂,“‘主人’……他让我先到前面一处等着。”
      她胸中被一种夹杂着怜悯与心疼的情绪占满了,连自己也有些吃惊,“你……她辜负了你,对不对?”
      他一愣,知道她指的是木兰,“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知道了。”她傻傻地点着头,不可抑制地窃喜。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知道”了什么。
      后来……他究竟是不肯和她回去,还是骑上马走了。唉,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
      阿依娜想到这里,心中伤痛欲绝,半转过身去,珠泪泫然若滴。
      裴罗惊怒参半,但见她这个样子,也不能再说下去。颓颓然坐下,终还是怒不可遏,振臂掀翻了面前的矮几,轰然一声巨响,震得舞娘们停了扭摆摇曳,乐师们抖得再无法操弦,妃子们直骇得噤了声,只有倔强的阿依娜,不曾改变过一丝颜色。
      这情形却让裴罗怒气更盛,正待开口时,不妨有群黑衣人突然间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大队卫兵,呼哨着准备包抄堵截,只碍着厅中王亲、女眷众多,不能放箭射杀。
      那群黑衣人却甚是骁勇,个个儿身手敏捷,虽人寡但势不薄,雪亮的刀光剑影中,硬生生将卫兵阻在了门口处,不能前进半步。
      厅中登时乱作一团,众女颤抖流泣,瑟缩在男人们身后。裴罗再也坐不住,站直身子,手往腰间摸去,握住刀柄。奈何他虽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时机却不凑巧,正大醉酩酊中。方才许是起得急了,酒意上涌,脚下直打踉跄。阿依娜见状,忙掏出怀中的匕首,站在了王兄身侧。
      这时有一黑衣人持剑攻来,裴罗挥刀横挡,拼尽全身力气,堪堪架住对方雷霆万钧的一剑。那黑衣人端是了得,不待招数使老,转而剑走轻灵,舞出一团白影,将裴罗等紧紧围住。
      裴罗集中心神,凝刀不发,却禁不住被那剑影搅得眼花缭乱。忽剑光一闪,刹那间对方欺近又远撤,带起些微风,吹动衣袍轻摆。他下意识地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一扭头,“阿依娜!”
      转眼间却见王妹已在对方钳制下,似被点了穴道般,木偶娃娃般动弹不得。
      裴罗暴喝一声,也不知自哪里生出种大力,提刀直往那人面门砍去。偏他醉后大失准头,这一刀竟是奔着自己的嫡亲妹子而去,待裴罗觉察,已回力不及。而那黑衣人因距离太近,使剑阻挡不及,竟以身体为屏向侧扑救。“唰”得一声,只见刀锋将她背上的衣服划开条道子。
      裴罗大惊之下,头脑登时清醒几分,当即挥刀再追砍而去,心说这黑衣人虽舍命相救阿依娜,也未必就是存什么好心,掳人走才是目的。这么一想刀下便更不犹豫,愈加凌厉逼人。那黑衣人却因要顾及到阿依娜,转攻为守,渐处劣势。裴罗正杀到得意处,不妨斜刺里一柄偃月刀袭来,挡住他去势。凝神望去,只见一高大男子,横亘在他们之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奇特的灰色眼眸,烛火下光线流转,不可思议地美丽。那不怒自威的王者气质,竟令裴罗刀意一滞。
      这两人无疑是黑衣人中的高手,刀剑合璧在一处,威力大增。外围的黑衣人则在袁纥卫兵的不断涌入下,逐渐退至两人周遭,形成向外的一个圆圈。
      这时擒住阿依娜的那个黑衣人突然横剑抵住她雪白的脖颈,沉声道,“袁纥人都给我听好了,若要保住公主的性命,就快住手!”
      她声音不高,却中气十足,乱糟糟的大厅里,一字一句都叫每人听了个清楚,如附耳轻诉。
      众袁纥兵不约而同地一愣,望向他们的可汗裴罗。原来阿依娜不但身份尊贵,还颇受族人爱戴,此刻见她命悬敌手,没几个士兵心神能安的。
      裴罗虽也忧心王妹,却委实猜不出眼前这群黑衣人的来意,“你们这帮贼人,待要怎样?”
      那高个儿闻言踏前一步,朗声笑道,“可汗好眼力!我们这帮‘贼人’,向可汗要的还真不少。”他故作狂态,却无法遮掩那股与生俱来的迫人王气,令裴罗由不住心头一凛。
      先前那黑衣人则直接得多,“可汗,叫柔然使节前来说话!”
      裴罗闻言更如坠云里雾里,却也忙不迭着人去通传。
      那柔然使节虽是吴提所派,却暗中得了大阏氏阻挠议婚的密令,巴不得旁生什么枝节出来。眼下虽是宿在袁纥汗宫里,又听前情危急,却硬是磨磨拖拖,直将来报信的袁纥兵急了个半死。
      待到得厅上,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势,心里更乐开了花,嘴上却义正词严,“兀那贼子,你有何话说?”
      那高个儿黑衣人眼光一扫,使他心中打了个突儿,只听对方道,“拿肥羊来交换受伤的雄鹰,猎人啊,这是咱们草原上的规矩。只要吴提汗放了我们的首领,这只温柔的小母羊,马上就还给你们!”
      众人闻言大噪,原来对方劫持阿依娜,却是为要挟吴提。更由对方的言行判断,他们就是百年来横行草原、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沙盗”。沙盗向以其彪悍和行事狠辣著称,游走于北地各国间,乘隙掳掠,令各政权都颇为头疼但奈之莫何。也就数月前,吴提汗刚刚使计擒住了他们的头领,关在铁牢里,以诱使旁的同伙入网,可至今仍无动静。当初还道贼子无情,没成想这帮沙盗们忒也聪明,竟避其利害,迂回至吴提所钟爱的阿依娜身上做文章。
      柔然使节心中却道,我如此拿姿作态,百般阻挠,那裴罗却始终陪好应承,不肯撕破脸。正愁难完成阏氏的交待,真是天助我也,送来这一班煞才,好叫我不着痕迹地议不成婚,可汗又无法怪罪。当下故作沉吟,迟迟才道,“你们沙盗为祸一方,人人得而诛之。我可汗心怀黎民,才逮住了你们沙盗头子,杀头示众,以儆效尤。想要放人,断不可行!”言罢瞥了眼面色苍白的阿依娜,心道,美人儿呀,莫怪我无情。唉,也是你福薄,可汗那么喜欢你,又叫善妒的阏氏瞧了,怎么能不着恼?
      众人听了,无不心中一沉。裴罗脸色铁青,“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却听有人哈哈一笑,“雄狮争夺领地,凭的是牙齿和力气。赢的一方,才能活下来追求美丽的母狮。怎么,难道赫赫有名的沙盗,竟怕了不成?”说话的是个身长肩阔的英俊青年,头戴尖顶皮帽,发结两股辫,垂于脑后,是突厥人的装扮。
      本已绝望的裴罗听了这话忽生出信心,打眼望去,认出那青年是西边突厥派来的使者。突厥是匈奴的别支,北方一个以狼为图腾的部落。他们最早游牧在叶尼塞河上游,后迁徙至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北山(今博格多山)。突厥人游牧为生,又工于铁作,在柔然汗国治下,为其充当“锻奴”。现如今势力渐盛,不但收服了天山附近的乌护部,更派人来向袁纥示好求亲,以求继续壮大。只不过在今天以前,他裴罗一直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对其提亲亦不嗤一顾罢了。
      高个儿黑衣人目光如隼,“哪里来的小子?等我办完了事,会教你‘怕’字该怎么写!”又转向柔然使节,“怎么?难道这娇滴滴的美人儿……”手指勾起阿依娜的下巴,“不是你们吴提汗的心头肉?那贵使来到可敦又为何?”
      柔然使节瞥了眼气愤难平的裴罗,心想这仇我是与袁纥结定了,若保住了阿依娜性命,他日入朝为妃,定向可汗哭诉今日遭遇。可汗不敢把阏氏怎样,要我的小命却是容易,这可是大大的不妙。他想到这里索性把心一横,“裴罗汗,今日便在此间答复你,这议婚,我柔然断不能接受!”他姿态摆得颇高,不降格与沙盗对话,却对着裴罗。可偏偏时机选的这么巧,话说得这样明,令听者心中一寒,心道阿依娜性命堪忧。
      突厥使者阿盖却浑似个没事人儿,急切地上前,“拒绝?这可是大大的好!”宏亮的嗓门一点也不因自裴罗以下所有袁纥人的白眼而稍有降低,冲着黑衣人,“喂,你们都听到了?抓住公主也威胁不了柔然,还不快放了她!”
      那高个儿黑衣人朗声一笑,“真没想到,草原的主人会这样的怯懦,而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又勇敢得这样可笑。”
      “可笑?”阿盖怒吼一声,扑上去与之缠斗在一起。此变突起,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看着一个外族人如此拼命去救阿依娜,不约而同起了共仇敌忾之心,拿起兵刃便待上前。却听擒住阿依娜的黑衣人口中“啧啧”有声,长剑又往前数寸,“怎么?听不懂我方才的话,还是拿它当玩笑?”这一来投鼠忌器,便有多半人止步。余下的小撮则退复进,进复退,陷入两难境地。只有那阿盖,不知愚勇还是怎地,竟充耳罔闻,一径蛮力抢攻,倒也未露败相。
      那高个儿武艺超卓,高出阿盖远不止一倍,却仿佛猫儿戏鼠般,未出全力的闲适,探究对方拼尽全力的极限。激斗中,犹似抚案叙话,“儿郎们,都与我听清楚了,这性命相搏的规矩是一对一,可谁也不许多事!”灰泓中带着浅浅笑意,但其中的警告任谁也不敢轻忽。于是众沙盗也默立一旁,看其与阿盖打斗。
      冷眼瞧去,阿盖的进攻凌厉而毫无章法,却也正因为如此,一招一式充满了变数,倒叫人无法防范。而那高个儿沙盗头领也颇了得,敛起六分真功夫诱使阿盖使出全力,远比将对方快快打倒要难的多,且有一定危险。
      只是他使的巧劲,阿盖却是蛮力,不多时便无以为继,攻势渐弱。那高个儿显也厌烦了戏耍,当空一刀斩落他兵刃,“唰”的一声,雪亮的刀锋抵住其咽喉,“小子,你输了!”
      阿盖却毫无惧色,一扬头,“我输了,自然没话说!”脸转向阿依娜,“可她是我们突厥王子未过门的妻子,你们可不许带走!”
      此语一出,当众哗然,人人皆望向了裴罗。柔然使节更怪声怪气,“裴罗汗,怪不得你对我可汗诸多条件,原来早就做好了后备,嘿!”裴罗瞪了他一眼,又恨又恼,心想本是你柔然半点没把我袁纥放在眼里,议婚毫无诚意,拿人当猴耍,这时候倒反打一耙,难道就欺我袁纥积弱,永无出头的一天?又望向被抵在敌人刀锋下的阿盖,心生出几分钦佩,这样无畏的勇士,难道他的王子会差到哪儿去?至少不会像那个反复无常的吴提,眼光永远高高在上,将所有的部族踩在脚下。裴罗想到此节,一股冲动便涌至心头,脱口而出道,“没错,柔然的吴提汗看不上咱们阿依娜,可突厥的王子喜欢。”对着那群沙盗,“你们都听到啦,今天若是带走了我王妹,你们将成为袁纥与突厥两族世代的仇敌!”
      那沙盗头领却不以为意,“裴罗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草原上的沙盗,何时怕过什么?况且你美丽的妹妹,眼下还在我们的手里。”说罢便不再瞧他,看住那刀下不屈的阿盖,“喂,小子,你当真愿为了她不要性命?”说着指指脸色苍白的阿依娜。
      阿盖怒目而视,大声道,“自然是的!你怎么可以怀疑突厥勇士的话?我来的时候对王子起了誓,将以性命效忠我们未来的王妃。你们快放了她,拿我当人质好了!”
      他语出桀骜,人人皆担心残暴的沙盗会辣手殒他性命,未料得那沙盗头领反倒哈哈大笑,“有种,有种!不愧是野狼的后代!”拎他起来,“如此,你就陪我们走一趟吧!免得放公主回来的时候,半道再被人劫了去。”
      裴罗等听了精神一振,没想到被这突厥小子一搅和,沙盗竟同意息事宁人。但看样子要出了袁纥的势力范围,才肯放了阿依娜。当下双方口头协议几句,便无奈地看着沙盗们大摇大摆地挟着阿依娜与阿盖远去。

      一行人出了汗宫,在街巷中几个迂回,迅速甩开了蹑在后面的袁纥兵,却遁入了路边一座白色尖顶的建筑物里。
      寂静的夜,他们屏息静气,只听闻墙外马蹄声愈来愈近,偶有兵器撞击在铠甲上的清脆声响传来,仿若近在咫尺,过了一会儿,却是渐渐远了。
      大家都松口气,不约而同地望向拓跋焘。他则看着木兰,不动声色地打个手势。她点头会意,便将动弹不得的阿依娜交给旁人,先往内探去。
      袁纥人自可汗以下,皆信奉传自西域的摩尼教(后来传入中原的明教)。摩尼教尚白,崇拜光明。从白瓦白墙,以及四处可见的赤色火焰标志,看得出这里是座摩尼教众侍奉明尊的庙宇。
      及至入内,果见异香盈幄,龙锡金佩,烛火明灭中,供奉着明尊真像,左右各有神人拱卫,四周的则环绕着代表气、风、明、水、火的五大神使。那守夜的教徒正打瞌睡,一个激灵中乍醒,只瞥见双明澈的眸子,清朗中带着无限的悲悯,再就眼前一黑,真个儿沉沉睡去。
      木兰点了那教众睡穴,又巡视一遭,将碍事的处理个七七八八,这才回返,给了众人一个“安全”的暗号。
      大家便在大殿中稍事休息,养精蓄锐,为出城后的“狂奔”做准备。
      木兰见阿依娜神色委顿,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拿着水囊走过去,“公主,喝口水!”说着解开她穴道。
      阿依娜身子一松,顿觉无处不酸软。也实在口渴,便没好气地接过水囊,灌下几口才道,“你就不怕我喊救命,叫你们这帮贼子折在这里?”
      木兰笑笑,“你不会。”见她讶异,“公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那样做除了自己喝不到水,什么也得不到。”
      阿依娜恨恨地望了她一眼,却也心知她说的是实话,待别过头去,又记挂着件紧要事,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被俘的身份和,“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也是沙盗吗?”在汗宫被擒时,她就由沙盗头领不寻常的灰眸认出了这一行人身份,想是自漠北草原大会就盯上自己了吧?她等着木兰的回答,心儿怦怦乱跳,当日他不随自己回去,原是为了这个吗?袁纥尊贵的公主和草原上声名狼藉的沙盗,再怎样相爱也走不到一起。
      木兰却微觉诧异,不知李翔这小子何时与公主搭上了交情,不答反问,“是又怎样?”
      阿依娜咬紧了下唇,迅速望了不远处的拓跋焘一眼,低声道,“你们……把他怎样了?”
      木兰不禁好笑,暗道李翔这个小鬼,临走还撩拨这位天真少女的芳心,“他很好,不必担心。”算算时间李亮巡边应未归,这李翔过得怕不止很好,还好的不得了呢。想着便笑生双靥,恰那双灰眸徐徐扫来,看到她颊上的微笑,略是一顿。
      阿依娜见他二人四目相交的情状,径自解读出另一层含义,颤声道,“他……你们……”忽指着头顶的明尊神像,“神明在上,你可不许骗我,他……究竟是生是死?”
      木兰闻言哭笑不得,却也有三分感动。这个娇纵泼辣的袁纥公主,看来倒是个性情中人。“他……”不忍再欺骗阿依娜,又实在找不到什么托辞。
      她二人这几句对答,皆被一旁的阿盖听入耳里。他四肢虽不能动弹,嘴却不停闲,打岔道,“什么人?我要找他决斗!”
      这一来不止是木兰,连阿依娜也愣住了,“什么?”
      阿盖却凝视她,异常认真的神情,“公主,我不知道你的‘他’是谁。但只要让您伤了心,就是我阿盖的敌人。”
      阿依娜望着阿盖,想起方才在汗宫里他为她拼命的情形,心中由不住一软,“这又是……你们王子吩咐的?”
      “嗯。”阿盖说,“公主,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得你周全!”他手脚被点了穴道,整个人僵硬地靠在殿柱上,却言之凿凿,竟使人无法忽视这话的分量。
      阿依娜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视线定在明尊身后的宝树异花间,心中模模糊糊觉得,就算是不爱,嫁给这个阿盖口中的突厥王子,也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木兰却若有所动,“定会护得你周全” ……她对他,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此刻听阿盖讲来,却一颗心都乱了。
      这时拓跋焘走过来,不声不响地将她的手包入自己的大掌中,令人莫名宽慰。面上仍一派狂傲,“突厥人,话可说的不要太早!”就这一句,却不再理会阿盖等,拉她到旁边,“这摩尼教崇尚日火,清早必有大批教众向东朝圣。我们便换上白色衣袍,混在人群中出城去。”
      她微微颔首,想起初从军时听人讲他以寡敌众,孤军深入统万城,杀了个痛快又全身以退,比今日情形何止凶险万分,原不担心一众如何自城中脱身,只望向阿盖,“但愿我们这一番周折,没有白费。”
      他笑笑,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怎么能白费?咱们也不能叫它白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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