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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潜态生成(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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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明睐的风格很强硬,几句简单的引入后就直接抛出重点,但又因为重点太密集,导致人抓不到重点。他这感觉就像自己初中蹓了三年升上高一后直到分科前的那一个学期——对知识量规模的恐慌和源自前古时期面对强敌大脑空空的死亡焦虑。
许凭端看完期明睐的大纲,大致敲定了板块。
“明睐这里可以去掉吗?前摇赘余,做起来就是很累。”
“跨学科内容可以略写,那个学长说的燃料和轨道那部分有我在可以保留。但我觉得老师想看到的重点不会是这里。他想看到的是你展示出的普世观点,这点上你们组做的非常到位……实用并且合理,……灵活性高可操作性强!”
许凭端在手机上找出一个简约风的模板,手机加载的时候,他悄悄看着期明睐。他们之间只有三十厘米的距离,刚才两人注意力都在手机上,要是许凭端知道这时候期明睐不设防备,他早就贴上去了。
哼哼,太没有实感了吧,他俩近到期明睐额顶的头发蹭上他的鼻子!——嗯,是、是香的!
期明睐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跑掉,自己一个人烦。
许凭端想,小时候是习惯生闷气的小朋友,长大了是习惯生闷气的elder小朋友,嘿嘿没变嘛。他抬起头想再靠近一点。
他看见他哥穿着衬衫套着针织外衫站在马路对面,平静地看着他。
嘻嘻,不嘿嘿。
这会儿功夫,期明睐把前三页标题和内容都排好了,才开口道:“你说的那部分提炼出几句话就行,应该不会占太多篇幅。”
许凭端觉得他哥结婚当天还不忘出来逮他,就真跟外面传的许家兄弟情谊深一样。唉,有人爱的感觉就像是牢笼啊,逃不掉逃不——嗯?怎么走掉了?!
没等许凭端臭屁完,他哥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字,许凭端手机振动了几下——“十点半前回家。”,许瑞生随后接了个电话,边走边接。
许凭端一脸狐疑,“明睐,那是我哥吗?”
期明睐抬起头,在意识到许凭端说了什么后,小小地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不知道,没见过你哥。”
许凭端给他指,“就内个,走路………还傻笑的那个。”
期明睐眯着眼看了两三秒,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没看见吗?”
“我近视。”
“明睐你先弄,我给我哥发个信息。”,许凭端按着语音键:“干嘛呢你,上哪呢这么晚了都。”
咻~
“刚结完婚就半夜跑出来,落跑新郎啊,怎么没见嫂子在后面追?”
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嫂子没让你进房门吧?”
咻~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许凭端看着期明睐文思泉涌般PIA字,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帮我学长赶作业呢,晚点回去。”
咻~
许凭端打开手机便签,写了四五百字,半科普半常识。又打了个草稿,模仿着期明睐的风格改了一遍。反复阅读几遍改了几个错别字后,复制粘贴给了期明睐。
许凭端凑上去,肩膀挨着肩膀,把发给期明睐的内容又展示了一遍,“写得怎么样?”
“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期明睐想了一下,“不出意料的很优秀。”
许凭端对上期明睐的眼睛,“什么意思呀?”
许凭端看见他低下头,随后又抬起来,皱着眉头,微微歪了歪头,看起来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会听不懂这句话。
“字面意思。”
“哦——字面意思,那我当然知道啊。”,许凭端攒了一口气,等着他问下一句。
会问什么呢?会问什么呢?
没反应。
唉……
“……你有什么要问的呢?”
期明睐往后靠了一点,和许凭端拉开距离,“‘辐射外冷却材料预防热相关疾病’,辐射外冷却可以具体说说吗?”
要淹死的时候,还能顾得上体面吗?
很乱,注意力完全散开。
是自己想太多了。如果思考频次是人体内的气压,许凭端早就膨胀炸掉了。现实里虽然炸不了,但他大脑却能因为转速过快而报废停机。
“具体说说?”,许凭端看上去冷静下来。浑身浸水了一样散去热量。
许凭端没有继续看着他,感觉喘不上气,他把目光散向一旁,说:“能告诉我原因吗?不想让我去找你。”
“你才是需要具体说说的那个人。”,彻底寂静了,没有任何声音,连同那些多心的想法。“你的来历,你的遭遇,你的境况,告诉我,如果你有苦衷,我会理解你,我还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你就是喜欢一个人闷着,让在意你的人去猜——整天想着你围着你转,谁知道是不是一边开心一边让我滚远点?!”
“逗狗都不带你这样逗的!……”,“还有没有人权了啊?”,“我在你面前什么话都不敢说又什么都想说。你身边围着转着三四个不清不楚的男人,你说是朋友是长辈,那也就算了,我信你,我也看出来了,你没骗我!现在问题是你明明喜欢我了又让我走开,你是不是有病?!磋磨我呢还是磋磨你自己?”
“我、我迄今为止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是我活该受罪吗?!是我活该吗?”
许凭端看着桥下江面,一时情难自抑,心里一横,“我今天就死这儿了!不活了!”。直到有人冲出来拉住许凭端,期明睐都没有动。
“小伙子,你脑残吧!为了啥呀命都不要了!”,那人转过头:“我说你也是!男朋友要跳了都不拉着点!你是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丢不丢人!”
许凭端被扯到地上压着。
“对不起,是我不对。”
那人才认出来站在一旁的也是个男生,“……朋、朋友之间闹点小矛盾什么的,都大气点。”
许凭端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灰败,眼里像卧了一滩积水。
“我没有照顾好他的情绪,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到。”
“你这小孩儿……唉呀。叫他家人来!我不放心你看着他,不然我就只能报警了!”
很奇怪,刚刚还一片空白,现在又有很多东西出现。许凭端愣了一下,彻底红了眼。
“能不能别让他们知道。”,大叔松开了压着他的胳膊,许凭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现在的状态,他们来了我应付不了。”
他想像往常一样看向期明睐,可只是刚碰上视线,就被立即躲开——啊,这样丫,看来我又成麻烦叻。
十一月最后一天,生活费基本月光,他想了一圈人后发现目前最靠谱的人竟然是郊山。
但他斟酌之后还是决定找个桥洞凑合一下。
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和你爸妈聊聊天,有什么心事也说道说道,差不多就得了,有什么矛盾那也是你爸妈不是?”
许凭端点头应和,笑着答谢,并透露出不再冲动的信号。
许凭端很难过,难过的原因有很多,他也不知道该埋怨谁。
“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就不说再见了。”,许凭端站在路灯侧面,影子朝期明睐的方向延伸,可是灯光呲啦一声熄灭了,平尾桥三百五十三米长的桥面,总共百余盏路灯,好巧不巧今晚这盏灯短路熄掉了。
中二如许凭端,他觉得灯光熄灭了,他心里的光源也在坍缩,这一刻他的心情一down再down,整个人如入冰窟。
他打了个寒颤,这是由外而内的凉意。
他为了穿西装耍帅,没套保暖衣。他也没预料到自己今天会大晚上跑到桥上吹冷风。
唉,果不其然,没人能躲过爱情的冷风。
得赶紧找个桥洞避避风头。
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地面的阴影揉为一体,它慢慢向许凭端延伸过来。
黏连着,又不得不撕扯。但这比剥开肉痂疼多了。一阵一阵地疼,整个人被剥了层皮,对期明睐的喜欢像是给他自己镀了层金,让他觉得这种剥离是对他的认可。
失去身份,自己在他面前湮灭,在狂沙里站着的是一阵风。只有风才能无时无刻裹挟着他。没有限制,不受阻拦,总有一道蹊径可以绕到他身边。
但是许凭端他不想,因为——我が世の雄!!!
不喜欢太悲情,但他明显中二得过了头。
不过他也不在意,有谁能判中二有罪呢。
期明睐记不清他们最后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许凭端好像瞬间就焕然一新了。
他走回小区时,已经十点五十四了。在桥上吹风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是在路上走的时候能感觉得到浑身的冷汗,直到现在还一遍遍地从汗孔里渗出来。
他洗了澡坐到窗前,一静下来就能想到第一次在初中看到许凭端的场景。
当时卡在儿童滑梯上逗小孩儿的样子,和他今天晚上在平尾桥上的形象莫名重合。
他和过去黏连太久,以至于眼前的现实一片模糊。跟许凭端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就是初中见到他时的感受。那时候好像透过他的声音和举止,在偷走一些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资源。如今那种被他归类于“许凭端”的感受,仍旧切实可感。
卑劣的,面目全非。血肉横陈。
明明视线里呈现出的是许凭端,可在看清许凭端之前,他会先看到他自己。
他们看到他的神情,他分辨出有厌恶。
清晨七点,他打开最新修改日期为十二月一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的文件,最后检查了一遍无误后,捱着最后期限发给了辅导员。
在同组男生对着PPT内容侃侃而谈谈、指三道四时,孙虔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期明睐,潘值冬把文档共享功能给误触了,导致她没能接手小组作业。
思索一番,不管怎么想都还是没办法扭转自己的站位,自觉期明睐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暂时隐形才不至于让他和自己隔阂。潘值冬和她在小组自习室里窝团闭麦,都看着面前的课本,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另一个组员的滔滔不绝中焦躁起来。
“就这个部分完全是没用啊,列这么多条例,你在现实里用不着的东西有多少人会觉得你是在完成完成作业,而不是在装大的?不是我说,你就不能通俗一点?”
期明睐回过神看着那人,看了两秒钟,“对不起,没注意。”
张攀阳捣着桌面,“一个组的事情,你凭什么大包大揽自作主张,给死人擦屁股!”
“张攀阳大家都在呢,没必要吧。”
“吧你妈啊,就你这老鼠屎还没资格插话!”
“不是,我好好说话你当给你脸呢!”
“吃屎长大的,还当自己蝴蝶!?”
“你凭什么狂妄成这样?”
“我狂我知道,你傻逼成这样你清楚吗?”
“……我好说歹说也是出了力费了心了吧,我也盼着咱们能表现得好一点……”
张攀阳听着他说话,臭着脸猛地站起来,捞起书包就去开门,“老子再落魄也轮不着跟你有交情。”
孙虔看潘值冬也收拾好书包,“组长,我跟潘值冬先走了,这次作业真对不住。”
期明睐站了起来,“不是说一起溜圈打卡吗。”
“就你们这群土著这么看不起人,我是光明正大考进来的,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走后门?都是贱人!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贱人!”,贱人这个词重读。
潘值冬在位子上吧咂嘴,孙虔:“同学,你这么喜欢贱人这个词儿啊,你妈就是这样骂你的吧。”
“这关你什么事!”
“没事,就是咱们都应该为同组成员考虑考虑,我也盼着咱们组在学校能表现得好一点。稍微大局观一点,别气坏了自己,败坏了小组口碑。”
潘值冬出了教学楼就问期明睐和孙虔要了校园乐跑的信息,求来了一次补救性质的替跑。
孙虔想起来校门口的一家冰饮店,提出要请期明睐喝冰饮。“其实没必要。下次抽课题你去就行了,我手气差。”
“手什么气?没想到组长你这么迷信。”,孙虔挡在期明睐面前,眼神示意他拐个九十度的弯,到一旁的长椅上坐坐。
“咱们组那个是打南边来的——这样就好理解了吧。”,孙虔拍了拍期明睐肩膀,瘪着嘴啧啧几声,“当年华硕没赶上政策,为了崛起收了不少南边的人,像什么教务老师啊、评职称啊、学生会委员啊、加学分的比赛,研究生资格,南边的只要来了,就优先选择,之后才是淮河以北的。”
“懂了吧,就,借着风想飞。”
孙虔看着期明睐,隔了半分钟空当,她看见期明睐抬起头,目光往眼前远处看去。
“那就应该按他的来,说不定老师还会给高分。”
孙虔猛地用肩膀靠了他一下,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压低他的脑袋,“老早就该给你说了。”
“那个人昨天就把他的那份交上去了,说要给组长你个惊喜,没告诉你,他交完以后才给我们说,我们以为他晚点也会给你说。”
“那他也没给张攀阳说?”
“张攀阳?没。也不是没给他说……他退群了。”
“……”,期明睐懂,孙虔的意思是——没有期明睐的那个小组群,张攀阳被拉进去了,但他退了。不仅退了,今天还把“功臣”给爆批一顿。
两个人齐齐静了下来——不敢,真不敢给张攀阳说。张攀阳这人,爆破程度不及核弹,但炸翻华硕这臭水沟相当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