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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叛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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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判的哨声响彻云端。清扬和莫藤握手,他的队友和周围一些同学欢呼起来,商量着要去哪里庆祝。我听到莫藤对身旁的队友感叹道:“他是个太可怕的对手,因为太强大。”莫名地,心里一惊。
然后清扬看到了我。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叫“Ice Blue”的地方。
台上的鼓声震耳欲聋,台下人群疯狂而兴奋地喊叫和舞动着。伊凡用美丽的姿势调制着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酒,然后优雅地递到我面前。他的脸上有着不属于酒保的干净斯文的笑容。
我没有想到清扬带我来的是一个酒吧。
“你看他们,想到了什么?”清扬指着台上台下陶醉的人。
我不解地望着他,摇头。
“他们都是一群想法不容于世的孩子。极力地想逃离,想找到一个出口,可是这个世界始终不符合梦想,于是他们只好逃到了这里,选择在这里沉醉。他们都是寂寞的孩子。没有人坚强到不依靠梦想而生存。”他推过来一杯酒,“喝吧,这里的招牌,Ice Blue。今天我请你。”
他敢给我还不敢喝吗?我看着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笑,“这可不是啤酒,没有人要你一气儿喝光,你可以慢慢品啊。”“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他和伊凡都笑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说,我就听。你不想说,我就请你喝酒。”他的声音好好听,他的笑容好好看,他给的酒好好喝,可是,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努力的是我,而什么都有的却是她?!”
“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你只见识到了一点点,”清扬夺过我的酒杯,“别喝了。喝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
我不理他,别人常惧于他的气势,可我不怕,“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什么都有?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明明她已经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没有呢……”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消失。男孩皱眉盯着面前的酒保:“你调酒时没有把度数降低吗?”酒保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这女孩这就倒了。”男孩忍不住嚷:“她又不是那些小太妹!真是的,增加我的麻烦。你这只笑面虎,一定是故意的……”男孩嘴里一边嘟囔,拖着女孩走远了……
后来的中考,我拒绝学校直升本校实验班以及承诺种种优惠政策的好意,以学校有史以来罕见的优异成绩考进Y中。从此没有再回去过。
然后开始逃课,染发,公然和外校男朋友出双入对,面对班主任无数次的训斥以及而后请家长的威胁冷笑出声。渐渐学会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有清扬。我只在乎他的想法,因为值得我在乎的没有其他东西。
可是我们只是知己。
ICE BLUE 里,一直都是沸腾疯狂的。我静静地坐在吧台上,眼光注视着台上引领人群骚动的贝司手,得意地微笑。
身旁也一直静静地坐在吧台上的人终于发话:“今天你们班主任又叫你家长了吧。”
“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师,她有胆就叫吧。”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担心?”我哈哈大笑,“是,我担心,我担心她的人际关系搞得如此糟糕,没有一个老师告诉她这个学校的基本规矩和常识,她以后怎么在学校呆。”
清扬皱了皱眉。
“不过……”我偏头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道:“你担心我吗——所以关心则乱?大名鼎鼎的清扬开始为我动心了吗?”
清扬略显窘迫,拿开我手中的酒。“好了,今天够了,我送你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我等他。”我朝台上努了努嘴。
清扬了然地点了点头,拿起书包走了。
乐队表演结束后,那个贝司手送我回去。放下乐器,卸下舞台装束的他,仍然是一副不羁的面庞。那份……和清扬有几分神似的神情。他跟着我上了楼道,我转过身对他说:“谢谢。你该回去了。”他带着几分痞气与狂野地笑:“不来个道别吻吗?”
我这样回应:“再见。”
转身欲走。他冷不防把我推到墙上,用嘴橇开我的嘴唇,狂暴而激烈地吻我。然后“啊”了一声,放开了我,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嘴边噙着得意的微笑,神情冷静地看着他被我咬出了血的唇角。
“我讨厌被人碰触。”冰冷的语调。因为在我记忆里,我的父母……他们从未拥抱过我。
半晌,他笑了,目光却是冷冷的:“难怪他们说,谁喜欢上你谁倒霉。我原来还不相信。你果然是喜欢清扬。”
“林如歌,你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回到家,父母都板着一张脸坐在客厅里。我望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回卧室。
“说!你到哪里去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们。“和清扬他们几个朋友一起玩了一会儿。”
“一会儿!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亏你有脸说!”
“你知不知道老师今天找我们过去说什么?逃课、早退、染发,还公然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在一起……林如歌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我们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女儿!”
“你说啊!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一向伶牙俐齿的吗?
——真的在这个时候伶牙俐齿我才是傻瓜呢。我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数落,无比听话乖巧的样子。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么多年都白养你了,枉我为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却这么不争气,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管你,离了来个痛快!”母亲的口气带着些哭腔。
“好端端的和孩子说这个干什么?”父亲有些不快。
“我就要说!怎么,你怕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猴精儿着呢!”
“那还不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什么话!孩子你没有份!她又不跟我姓!她变成这样还不都怨你!谁让你整日不在家!出差、出差,谁直到出到哪个家里头去了?”
“你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行吗?我就受不了你这个样子!”
“受不了你就别受啊!去找哪个年轻漂亮温柔的受去!”
“够了!”我忍不住大喊一声让这两个人停下来。
“如果——”我冷冷盯着他们,“你们能够在家里呆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好,心平气和,谁都不要出差,不要吵架,那么,我保证你们要我做一个什么样的女儿,我都会照做。”
不能再说了,再说我会控制不住噙在眼眶里的泪,让它们滑下来的。
趁他们沉默,我走回到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抚着嘴唇。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扬。
刚才教育孩子却又差点打起来了的两个人,我的父母,给予我生命的两个人,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无论怎样这层关系都不会改变的两个人。可是,除却丰裕的物质生活,他们什么也没有给我。而清扬,恰恰和我相反,他的父母给了他一切,甚至能预见的远大前程,可是,他拒绝这一切,只是不想接受别人的摆布和安排,任何人。从某种程度上,我们是一样的,都是不喜循规蹈矩而选择“出轨”的人——逃出预定的轨迹,逃出家庭的束缚和控制,让自己的生命真正属于自己。
也许,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没有人可以从家庭的阴影中逃开去:我们并不是从历史的阴影里解放出来的一代人,我们的一生也笼罩在过去时代投下的阴影里,只不过表现在另一种生活方式里。而我们童年的经历,也许还要影响到自己的下一代人。
我喜欢清扬吗?我抚着嘴唇,想着刚才贝司手的话。。为什么不呢?他和其他人不同。不论我变成怎样,他总能一眼看穿我的内心,并且在我需要的时候支持我帮助我,这是连我的父母也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亦能看穿他的内心。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特有默契,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所以我们才能成为对彼此那么重要的好朋友,好到让大家觉得关系暧昧。只是因为我们都寂寞。我们需要慰藉。
清扬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任何人的,我知道。他的心无限大,他的野心和抱负也无限大,他的世界比大海更宽广,试问什么样的女子能抓住天上翱翔的鹰呢?可是我在他心里还是和其他女子不同。其实这样就够了,人要学会知足,我这样告诉自己。此生清扬的心里,也许不会再住进任何女子。那么我于他,就是最特别的了。不用经营,不用刻意维持,不曾拥有,也不会失去。我知道清扬不会是我的,也一定不会是任何人的。但是他仍会关心我。这样就很好。
本来一切都很好。只是一个人打破了所有的平静。那就是一月。
在学校里我和一月、小言最要好。有一天一月告诉我她在这次艺术节上肯定会和清扬一起搭档主持,她脸上的表情,真是神采飞扬,那是我熟悉的的光芒。而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光芒,若是因为清扬,很快就会变得黯淡并且失去生气。
这样的变化,我在清扬身边看了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因为她们的野心太大,奢求太多,最后迷失自己。因为不管她们有没有成功,最后都没有得到清扬。
一月的样子让我担心。非常的担心。她眼中的光芒神采明白地告诉我,这次,是真的喜欢,不是猎物。小妮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上清扬了。尽管她也是有很多人拜倒在石榴裙下,尽管她在感情中一向洒脱一向居于主导,尽管她看上的人从未失手过……她仍然和其他女孩一样,奋不顾身扑入名叫“清扬”的火中。我很担心一月,我不希望一月这样。一月在感情方面太顺了,站得越高,掉下来的时候,往往越疼。清扬不是别人。他和所有一月曾交往过的人都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
当然也担心清扬。可是这种担心比起对一月的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和没有必要。清扬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我必须彻底断绝一月的期望,让她没有机会出手。于是我设计让一月失去了竞选资格。并且因为急躁没有擦去留下的痕迹。我想毕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清扬即将离校。
一月找到了ICE BLUE,质问我是不是故意从中作梗抢走她和清扬一起主持的机会,因为怕她会抢走他。“是。”我干脆答道,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为什么她第一个想到的会是我呢?她不明白,他从来就不是我的。
我叹口气,“放弃吧,一月,清扬不是你承受得起的,我不想你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一月愣愣地看着我半天,忽然大笑,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如果我都会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那么,你注定为了他沦落到底,永生永世。”
一月走后我一直在回想她的话,她是对的,毕竟对感情的事/这种事她是那么敏锐,具有惊人的直觉。我对着面前的酒情不自禁说:“是,今生我注定为了他沉沦到底。”
一月开始恨我。我不断对小言抱怨一月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终于,有一天小言不再沉默:“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主观太自我了吗,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为别人做自认为对她们好的安排,却从不问当事人的看法。为我们好,就连主意也帮我们定,可是你究竟是我们的什么人啊?你看,我们在一起就连吃饭也是你来点的。”“那是……”我想说那是因为你常拿不定主意。“你事事为我做主,我可以容忍,可是一月这样的事情你都……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做普通朋友吧。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看着她说完掉头就走,没有阻止,甚至没有说任何挽留或解释的话。因为没有必要。无所谓,我从来都不在乎。
一月的行动让我始料未及——我被全班孤立,有这样老师都望尘莫及的号召力的人除了一月不做他人选。做实验没有人愿意和我一组,我只得一个人摆弄那些笨重而危险的仪器;班里没有人愿意与我说话,于是课间我只能和上自习课一样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看书;中午我必须一个人去饭堂吃饭晚上一个人回家。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做得没有错,是她们不理解。没关系,我不在乎,朋友再交就有了。没关系,我不在乎,正好可以收心念书追上清扬……我在心里默念,最后却还是跑到了老师办公室。
“我要转学。”我这样对班主任说。反应迟钝的老师吃惊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就像韩剧里的女演员。
我想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我的付出,再一次没有得到回报。
通知完老师之后,我拎起书包走出校门——又一次早退了。只是这一次,我已经不能再去找任何人。清扬已经走了,考到了他向往的大学,在他一直向往的城市。在一月找到我之后,他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始末。我一点也不意外,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更何况这件事情,我做得并不漂亮,连一月都察觉了。他能推想出来,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也没有要对他隐瞒。
在Ice Blue,他问我:“如歌,为什么这样对你的朋友。”我笑,偏头问他:“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他皱了皱眉,“这是不相干的话题。”在他谈论如此严肃话题的时候,我竟若无其事地说起不相干的事,这是他忌讳的事,我想他是有些恼了。我的嘴角却咧得更厉害,了解他的人都怕他这副模样,惟独我不怕。
“那么说说相干的事,我为什么这样对她,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用手指蘸了点酒在吧台上划着圈圈,“我想,我们之间,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吧。清扬,你真的想让我点破?”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反应,认输地耸耸肩,“好吧好吧,一月想追你。志在必得。可是你是谁啊?你是清扬,不是那些小男生。我不想让她重复师姐们的悲剧。她是我的朋友。”“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她永远也无法收服你的心吧?连我也不能的事……我怎么忍心让她伤心,让她撞得头破血流……”我低头轻轻看面前的酒杯,似有似无地道:“我也不想,你被她抢走……”
“如歌,你这样做,不觉得很自私吗。”我问:“你当初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你为什么要救我?”许久,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气,“我不是你用来逃避和填补心灵空缺的工具。”我抬起头,他的目光好像要刺穿我的灵魂。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让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决心追去那个城市。我要向他说明,事情不是向他想象的那样。我要告诉他长久以来的心意。
我知道老师一定会通知父母。所以我回到家就对父母说:我要转学。他们果然比老师了解我,没问为什么,只是说:不行。你看你现在的成绩。我说怎么了,不就月考考了70分吗。我下次考好了是不是就能让你们同意。他们哼哼了两声,你考好了再说吧。
于是下回我考了90分,我说:我要转学。他们说,你看,你现在学校对你也没影响嘛。就别麻烦了。
我不说话。第三次,成绩单上科科都是59。我说:我要转学。他们不说话。我在心底暗笑。
我知道,我又赢了。
他们没有办法,大概也终于明白我下定决心的事无人能阻挡,开始找人,把我弄进了一所国家重点的实验班。于是在高三那年我离开了原来的学校,来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我的地方,一个不会被敌视、被误解和背叛的地方。这样很好。我知道父母为了这事花了很多钱,不过我不在乎,比起他们对不起我的、伤害我的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以后还上就是。
我看到清扬。他说:“我不是你用来逃避和填补心灵空缺的工具。”他的目光好像要刺穿我的灵魂。我的心忽然感到一阵阵痛,呼吸困难,说不出话。伸手想抓住他,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
我睁开眼,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针指向六点二十。爬起来,梳洗完毕,沿着操场跑道跑了几圈,回宿舍冲洗一下,匆匆拿起面包牛奶冲下宿舍奔向教学楼。
升上高三后,我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已经不去ICE BLUE。伊凡辞职南下。广州有一家公司看上了他,于是他把“Ice Blue”卖了。这里已经没有我熟悉的人,没有我想要停留的地方。我要找的人,已经去了他向往的那座北方城市。现在,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我再留恋的理由。
我要全心全意追上清扬,追去那个城市,即使已经有一家上海的大学因为我曾拿到的一个全国性文学大赛一等奖而看上我,想要把我特招进去。我情愿放弃长久以来心心念念的上海。我为了追上清扬,拼命学习。得到通知书的那天,所有人都认为是奇迹,没有人知道我每天看书做题学到凌晨两点,只睡三四小时,为了撑下来天天坚持晨跑。几乎要垮掉。
终于如愿进入清扬的大学,念喜欢的外语。
我完成了我的倾诉。
心里一片平静。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向那些渐渐远去的过往告别。我终于可以把这些飞出去的回忆都收回到盒子中,然后盖上封印,从此不再打开。它们再也伤害不了我。我不会再让它们伤害我。
拿起凌云的手端详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叠在他的上面,男子的手与女子的手究竟是不一样的,我的手是白皙纤细的,而他的手较为粗大,比我的厚实且有力。我们的食指上,都有长期握笔而留下/形成的茧。
“小的时候,曾有算命先生预测过我的命途并不平坦,我不相信,我想我是可以控制它们的走向的。”
“现在呢?”
“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我可以看得到未来的走向,却无力改变。既定的轨道,我即便能扭转,也是枉然。”
凌云忽然迅速抓住我放上去的手,想说什么,我淡然一笑,反握住他的手:“走吧,去吃饭了。我知道前几天新开了家餐厅。”
他没有动。我回过头,冷不防被他一把拉过来,温润的唇覆在我的唇上——很温柔的吻,可是我能感到一股压抑已久的感情冲堤而出,试图将我淹没。我睁大眼睛看他。他很快的放开我,然后紧紧将我拥在怀里。
“忘记清扬,相信我能给你幸福。”
我听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抱住他,感到腰被搂得更紧。
清扬那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选择离箫的原因。”
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再见,清扬。我们的灵魂一度这样相近,然而我终究进入不了你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