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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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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我成了凌云的女朋友。所有的人包括我宿舍的同伴早就把我们看成一对。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我只是在倾诉,他一直一直地在听,不说话,望着我露出和煦温暖的笑,那笑会让我想起《冬季恋歌》里那个让我感动的男子。当我说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拍拍我的肩,适时地打断我:“都过去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不确定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只是在我和他频繁出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变得亲密起来。这样的结果是不难预料得到的,一个带着伤痛的女子和一个不掩饰眼中怜惜的男子。我只是没有拒绝而已。可是你让我如何拒绝那样的男子,他的眼里有着连父母都不曾给过我的温暖以及怜惜。他和清扬,和贝司手,和伊凡,和我以前认识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这种想法有时会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我不知道,清扬对离箫是否也是如此感觉。
晚上他送我回宿舍,我们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月光从茂密的树叶间落下来,照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我靠在凌云宽厚而坚实的背上面,心里只感到一片的平静和踏实。路边的长椅上,有很多情侣相互依偎在一起,喷泉在他们后边溅着水花。年代久远的红砖宿舍楼下,我们拥吻告别,一如所有的情侣。夜晚一点钟,发短信告诉他:“我失眠了。”然后看着他回的短信傻傻地笑,拥着手机入睡,一夜无梦——
手机屏幕上显示:“我也是。怎么办,我现在开始想你。”
他帮我录下海浪的声音,让我伴着入睡。陪我去看圣洁的布达拉宫,为我准备了许多应急物品甚至便携吸氧机,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气喘吁吁。在江南水乡乌镇,我们坐在租来的船上,岸边是古老的江南民居,幻想我和他前世的相遇——玉钗罗裙的温婉女子,举着油纸伞从桥上走过,不经意间低头向下望去,船上站着手持折扇、锦袍束冠的男子,四目相对,蓦然回首,恍如隔世……未说完,他笑得捂着肚子倒在我的怀里,只说我看白蛇传看多了,我气得直打他的背——反正他身子骨够结实,不怕被我捶坏。
他带我通宵地去玩《传奇》,以我们见面时间不够多为由不容分辩地让我辞了所有兼职,可是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我那么辛苦。
就算我们吵架,我生气不理他,他也仍记得在发售日专程跑去北京为我买我喜欢的日本偶像的正版CD(因为这里买不到)。当宿舍的同伴们都去了图书馆自习,剩下我一个人在宿舍里顾影自怜,对着手机发呆,忽然听到他在楼下叫我的名字——飞快地探出头去,他手上还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物。我就这样跑了出去,睡裙在楼梯间飞舞,我甚至都来不及披上一件外套。跑到楼梯口,我停下来。凌云就站在宿舍楼门口,满头大汗。我眼里闪着泪光,直直地奔过去,扑进他温暖有力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我哭着说,将他搂得紧紧的。
他轻轻吻着我的发际。“生日快乐。”他说。声音还是这么明朗轻快,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其实本来也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我之前在耍小性儿。)
哦,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快忘了。
四周围已经从窗户里探出无数个脑袋,吹着口哨,鼓掌怪叫。看门的老大爷状似无奈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心里感到满满的甜蜜与安心。
我一直无法说清楚我对凌云的感情。可是我知道,我依赖着它。因为那是即使我不用付出也不必担心回报的感情,连父母也不曾给过我的、让我无比安心的感情。我知道过分依赖着一份感情、一个人是不对的,可是我无法控制。也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这份感情就像毒品,让我日渐上瘾,沉迷其中,越来越无法自拔。
我知道,他想尽一切办法地让我快乐、让我幸福、让我没有压力,只是想把我变回一个平常女子,不会那么敏感和坚持,喜欢的时候开心地大笑,不喜欢就说出来,没有伤痛和阴影。即使我不付出,不表示,他也会一直站在那里等待和守护着我。这样的认知让我感觉安心。
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原来的生活很远了。唯一还坚持下来的,只有写作。因为写作是真正能穿越时间和生死的的东西,它会陪伴我一生。除此之外,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我和离箫成了朋友,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因为凌云的缘故。当然他是没有心机的,我相信他。他并不是心无城府的人,只是他不会对我用。
离箫和凌云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这一点,很像我和清扬。他们原来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也算是老师眼中的模范学生,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了。并且两家原也有些交情。只是他们不若我和清扬这样关系暧昧。
我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清扬带着离箫,我带着凌云。有时视线交汇,彼此一笑,仍是相知多年的朋友,仿若无事。
放假回来和清扬一道坐火车,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发短信,无比默契。旁边一个老大爷不禁问我们:“你们是兄妹吗?”我们愣了一下,然后望着对方大笑,不约而同地说:“是啊。”
“离箫来接你吗?”
“没有。我没让她来。”
“哦?怕她辛苦吗?好体贴啊。”我笑。
他也笑了。“你呢?凌云会来吧。”
“嗯,刚刚告诉我在站台等他。”
“凌云挺照顾你嘛。我看这回我不用替你拿行李了。”
“你又知道了?”
“这几个月里,你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幸福。”
我霎时呆住。幸福,我没想到这个字眼会用在我身上。
清扬无限感慨地长叹:“他是个不错的男子。找到了他,就不要再任性了。”
我听了,不知怎么的,脸上浮现出甜蜜温柔的笑容。
很多很多这样的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尽管这些甜蜜的日子,到最后都变成苦涩的回忆。
我一度以为我们这样幸福得接近虚幻的日子能持续下去,我几乎以为能和凌云天长地久,我几乎以为我会停下来。然而凌云的父母,让我羡慕让我感叹那么和善那么亲切的父母,却和蔼地说出让我无法拒绝的要求:“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可是,对不起。”
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有一个周末他带我回家吃饭,于是我见到了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通情达理和颜悦色,并不掩饰对我的疼惜。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他们这一家人,其乐融融,想到这二十几年他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样的父母教导之下长大,成长为今天这样傲然挺立温柔可靠的男子。心里生出无尽的羡慕,低下头,把头埋在饭碗里,泪水滴落在白色的米粒上。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家庭,可是真正见到、感受和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他送我回去,临出门我对他的父母告别,看到他们真诚友善的眼神,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安。
果然到了下一个周末,他父母打电话约我出来,说有话对我说。
如果是在以前,我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可是现在,我无法不为凌云着想。就像他的父母说的,我是漂泊不定的女子,可是我不可能让凌云也和我一起。我可以无所眷恋地四处漂泊,随时飞走。可是凌云,这里有着他太多不能放下的东西,这里有他的根,他什么也不可以放下。他能舍下必须舍下的,只有我。细细想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好像从来也没有为他作过什么呢,只有这件事情,我就帮他做了决定吧。
我决定放掉他,放掉这个会让我毁灭的幻觉。我是一无所有的女子。而凌云,他太富有。我们此生无法在一起。
曾经我是这样固执而激烈的女子,可是他一点一点地把我改变。我不知道这种改变会带来什么,可是我无法抗拒。我永远也无法抗拒我看得到的将来,或许这才是我最大的不幸。
和他的父母告别后,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产生一股冲动,拿起桌上的小刀往守信的端点处划,企图把生命线延续上,可是,怎样都是徒劳。那个隐约的断点还在,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用挣扎。我握紧拳头,对自己说:我一定会控制它们的走向,一定。
没有再见凌云。我拒绝被虚幻的希望毁灭,与其怀抱微小而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彻底地绝望。反正我也是不抱希望的人,注定不会拥有,一切只是回到原点而已。把《传奇》的ID号以不低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又开始四处打工,将我和凌云的故事变成了文字,很快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用得到的稿费买了一大堆的食物,在宿舍毫无节制地吃,企图用食物填补内心的空洞,并且又开始逃课。逃得很凶。
离箫带清扬上来看我。他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入耳畔:“林如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抬头望向清扬:“你关心吗?有人关心吗?我的生与死,有谁会在乎,有谁在乎过?我林如歌,不过是死了也可以代替的东西吧。”
清扬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却什么也没说。我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东西,并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解决的。可是他不说,我就什么也不会知道。
“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吗?”我笑了,相信清扬能看到我微笑背后的空洞和绝望。他总能轻易看透我。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的寂寞与疏离,依旧深不见底,并且日益加深。
“怎样也无所谓了。我要走了,有一家时尚杂志社聘我去,主要负责我喜欢的时尚和旅游资讯,是在上海,所以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明白吗?当初因为你我来到这里,本就来错了,现在,只不过一切回到了原点而已。”一切,不过如此而已。我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泪。
“那么凌云怎么办?”
“我会和他分手。”我哽咽地说。
清扬忍不住对我狂吼:“林如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离箫把他拉到一边,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天,我见到了凌云的父母。”
两人皆一愣。呵呵,真好玩,能够同时看见这两个玲珑精明的人这样呆愣的表情,总算还有收获。
“那么,他们对你说了什么?”离箫小心翼翼地问。“如你们所想。一出滥俗的八点档连续剧。真没创意。怎的教出这么优秀的儿子?”顿了一下,我又道:“不过也不怪他们。一个漂泊无依,无身世无背景的异乡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要离开,是不适合‘他们的儿子’呢。” “那你……”“我做了什么选择,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猜不出来?”我挑衅地望着他们俩。
“为什么…你没想过要坚持?为了他、为了你们而坚持?你不在乎吗?”离箫问。
我的回应是疯狂的大笑。
——为什么没想过要坚持?
离箫啊离箫,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坚持吗?
不由得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如果是离箫,今天根本不会坐在这里,终究,我的命运还是没有办法和离箫一样的。
其实这样就很好,活过,得到过,享受过,年老的时候即便孤单一人,也一样拥有快乐的回忆,知道原来人世间,真的有这样一种幸福的生活、真挚的感情,知道自己的另一种可能,会是这样幸福和完美无缺的生活。尽管所过去的都是虚空,至少,我不是一直两手空空。
心里该是释然的,所以对于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热泪,我也无人解释,真的,无从解释。既然已然将一切看开,又为什么会哭呢?这不是应该预料到的结局吗?为什么……会伤心呢?为什么……会落泪呢?
凌云的父母不知道我内心的波涛汹涌,只当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一切,在旁边不断地说,“真是对不住啊,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也是为他好啊,即使他不明白我们的苦心,我们不能不为他想啊,唉,年轻人的事,我们不该干涉太多,但是你这么懂事明理,一定能明白的……”
你们的一片苦心,就该牺牲我?因为我懂事明理,所以必须被牺牲被伤害?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黑格尔说得对,人,果然都是为自己的。
扯出一个微笑,“我都明白,阿姨,我都明白。”
他们还在说在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怕我反悔吗?我摆出一个微笑,空荡荡的心已开始游走。
我又想起了从前的梦想,很久以前的梦想,因为追着清扬来到这个城市而将它们丢弃在了南方的那座城市。可是我知道,不论过多久,那座城市永远都在我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我想“回到”那里了,虽然冷漠,可是让我感觉安全,因为不会被伤害,不可能被伤害。
离箫,我以为我已经将一切看淡了,不在乎了,可是没有。当我对他的父母说好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把我改变了。
为什么我从未想过坚持,离箫,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过那样的挣扎后,就会明白,很多时候放弃才是解脱,坚持只是痛苦,并且没有任何的收获。
离箫握住了我的手。我回了一个“没事”的笑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已经不再是我用来逃避和填补心灵的工具,渐渐占据了我的心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怎样也无所谓了。
因为我已经决定和上海那边签订合约。不能再回头。
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我经常投稿的一家报社找到了工作,在上海。我没有告诉凌云。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君若丝毫不讶异地说:“是吗?你终于决定离开了吗?”
我一挑眉,“你早知道我会离开?”
君若很认真地说:“你的灵魂,似乎总飘在很远的地方,你并不属于这里。你不会停在任何地方。”是吗?我无言地看着手掌。始终我还是要按照这样走下去。
我竟然是四个人中最先离开的。离开之前我们几个人一起吃散伙饭,然后要了一打啤酒,在宿舍醉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她们还在宿醉中,睡得香甜。我无限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陪伴了我四年的同伴,我住了四年的宿舍,把这些刻在记忆里,拿上行李,悄悄地带上了门。
我没有让任何人来送机。
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我给离箫和同伴们发了短信:我要去上海。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是我要赌一把。
在通讯录上,找到凌云的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和凌云说分手,决定默默地离开。要我对他说“再见”,我一定说不出来。
再见了,清扬,再见了,离箫。我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
不是不会抗争,是知道抗争无用,只会让自己满身伤痕。有些事情是能够改变的,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这是我逃不脱的宿命。
离箫,我不是不在乎,是在乎不起。
疲惫地靠在躺椅上,窗外的建筑慢慢变小,最后消失隐没于白云之中。“很多时候,幻想自己能飞。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飞到爱的人的身边。在坚实的大地上,仰望自己的梦想。我们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这是我喜欢的女子、安妮的文字。
忘记一个人,需要十年;可是爱上一个人,也许两三分钟就够了。和凌云分手的那一天那一刻我开始想念他,不知这是不是我的悲哀。可是我还是决定放掉凌云,放掉这个会让我毁灭的幻觉。我是一无所有的女子。而凌云,他太富有。我们此生无法在一起。
我按下了删除键,然后关机。闭上眼,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