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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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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清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彼此之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知道我从小到大每一个交不到三个月的所谓“男友”,知道我耍的那些小花招,也知道我考试时算分做题的计算能力如我下棋的能力一样出色,每一分、每一目都算得清清楚楚,从不出错。也只有我,看得到他模范学生外表下的叛逆与不驯,看到校规或正统教育束缚不住的野心,看到他对正统教育制度的轻蔑和不屑。可即使是这样,清扬的眼神里,也经常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我问清扬:“如果连我也不懂,那么清扬,你又指望谁能明白你?”清扬只是笑笑,从来不回答。
我们不是青梅竹马。我们从来也不这样承认过。但是,我们分担着彼此的寂寞和秘密,有着别人所不能及的默契。对于我们来说,对方之于自己的意义,远远不止于“青梅竹马”或“认识多年的朋友”。这样的关系太过于暧昧,迟早是会出事。
我考上Y中,他到班上找我。我抬头看着已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深吸一口气,得意地笑:“怎么样,我终于是考进来了。”
那时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了,闻言有些宠溺地摸摸我的头:“欢迎进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一阵风吹进心里,就连天上的太阳都变得温暖。四周投过来无数双夹杂着爱慕和艳羡的目光。这个男子,有时候很难让人抗拒。
咖啡猫酒吧。熟悉它的人只管它叫“Ice Blue”。
台上的鼓声震耳欲聋,台下人群疯狂而兴奋地喊叫和舞动着。酒保用我永远也学不来的美丽姿势熟练地调着一种名叫“午夜蓝色”的酒。又名“Ice Blue”,是这家酒吧的招牌。
“伊凡,清扬还没来吗?”
“经常有想找清扬的女孩子追来这里问我,我还以为你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伊凡把酒优雅地递到我面前。
“她当然不是。”清扬在我旁边坐下,对伊凡道,“午夜蓝色。”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们一样。”我偏头看他,“请我喝一杯?”
他笑笑,对伊凡道:“她今晚的记我账上。”
伊凡把酒递给清扬,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来晚了哟,这位小姐的账,已经有人付了。”
清扬皱了皱眉。
我大吃一惊:“谁?我怎么不知道。”怪了,请女孩子不留名字的吗?
“他特别指定说要等他来了才说,”伊凡指了指清扬,“客人的要求,我们总不能拒绝。”他又指了指台上引起疯狂的乐队,“就是那个贝司手。”
清扬淡笑了一下,“丫头总是艳福不断。”
我瞪着他,他不以为意。“怎么样,你要回应他吗?”
我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品着手中的“午夜蓝色”,直到杯底见空。“我去后台看一下。”我说。
这就是我在高中的生活。我上网、泡吧、逃课、染发,极尽自由地做一切惊世骇俗不容于世之事,早已超出学校指定的准则——颓靡,我想是的吧,这样的生活颓靡至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我极力地叛逃,只是想找到一个出口。
如果不是那傲人的奥赛成绩,恐怕校方早就连开除的心都有了。可是因着我的成绩,老师们只能纵容我。这也是清扬教我的:学校这个地方其实很简单——也很没意思——人、事、游戏规则。只有你有成绩,你就有一切。至于所谓能力,若非建立在成绩的基础上,再高也是枉然。当然,其实相对来说已算公平。“可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他补充道。
偶尔也有做得出格、以至老师气得直得请家长的时候。每次我都很诚实主动地配合。我一点也不担心,只因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他们永远都纠缠在那些理也理不清的陈年往事爱恨纠葛中,或是总也忙不完的公事里,无暇顾及我。事实上,我也早就学会了不介意。
你相信吗?无论我怎样,他们的眼里都看不到我。真的,我试过的。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啊,可是我甚至不敢肯定他们究竟爱不爱我。
在我年幼的心里,不是没有怨恨的。这种怨恨在我心里慢慢地发酵,伴随着我的成长,逐渐纠缠了此后再难解开的复杂心结。
我还记得,初中的时候,父母每天每天昏天黑地地吵,吵累了两个人就干脆不回家,把孩子丢给保姆就都跑去出差。我常常就这样被一个人放逐在家里。“反正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如果有人拿出我来劝他们,他们就这样说。那个时候,我十分地不想回家,因为一回去,我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偌大无人华丽却冰冷的宫殿,冷得让人窒息。
但是学校也不见得是个好地方。班里无论上课还是自习都那么吵——我不喜欢空旷,但也不喜欢这种喧闹。为此老师已不知多少次地在班上训话、召集我们班干开会想办法。可是我知道,没有办法,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办法。
当然万万不能对老师这样说的。于是我们几个人只好辛苦地进行班级纪律的治理整顿,快赶上了居委会的老大妈……这样,到了初三,大家总算有了一些紧迫感。
其实你知道吗,尽管那么累那么辛苦,可是那段时间却是我活得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我这样懂事这样用功,自信满满。我想我的努力付出,很快就会取得回报。一切都会回来的。我什么都会有的。
我几乎尽可能地表现出我的好(事实上,我也相信我做到了最好),让别人认同。我一度以为我要赢了,却却不知道,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终究我的倾尽一切的付出,什么也没有收回。
所以你让我此后怎么去努力去奋发,我从小最努力去做的事情,就没有得到一直渴望的回报。
我表现得那么好,学校却把所有人都认为该是我拿的市级优秀班干给了另一个平时素来袖手旁观什么活都不干的人——因为学校新盖的游泳池和健身房都是她爹地赞助的——并且那一个人后来在学校大力推荐下拿到了能够享受诸如可以在中考多加20分等此类优惠证策的省级优秀班干。老师给她颁奖状的时候我在纵目睽睽之下就拎起书包走人。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早退逃学。说实话我很想看看爸妈此刻的表情,很想知道他们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可是回到家,依然空荡荡的。
家里没有人。保姆说他们刚刚吵完架,又出差了。
此刻我能找的,就只剩下那一个人。我拿上他们留给我的钱,打车去了Y中。他们最后一节自习课,清扬和他的宿敌莫藤两个队的篮球决赛,操场上,看人多过看球赛的女生围了一圈又一圈,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所谓的全校偶像是有这样大的号召力的。
我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坐下,望着已经有些发暗的天空,月亮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