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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九章 ...

  •   左手剑转醒,已是四日后的黄昏。

      夕阳斜照,暗影来袭。青翠因了浮光,显出一丝氤氲来。

      “此地是何处?”左手剑虚弱问道。

      “雪庐。”阿雪轻声回。

      “雪庐是何处?”左手剑又问。

      “你不必知道这些。”沧华云裹着裘袍步入房内。

      纵然这条人影逆着光线,手中并未执剑。然,左手剑仍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惊道:“是你,是你救了我!”

      沧华云不答,嘴角略微上扬,定在原地,瞧床上毁去了半张脸孔的人儿。

      “你是何人,为何救我?”左手剑喃喃说道。那破烂的皮肉渐渐结痂,变成了狰狞的模样。饶是如此,黑发轻散却掩不住眼里的光芒。她的剑曾叫武林震怒,叫高手自危,便是虎落平阳,也是一身桀骜。

      “你仍是不必知道这些。是我救了你,你记得就好。”沧华云缓缓开口,声音与她的面色一般冰冷:“你该是要报答我的。我从来不会救人,此次破了一例,你不能不报答我。”

      左手剑微怔,目光迎上去,望向不远处的那身青绿,凝神片刻,笑道:“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拿去就是。天下之大,反正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语毕平躺下来,眼光落到房梁上,看向那黑漆漆的砖瓦。

      阿雪坐在床边,见面前人涣散的眼瞳,转头对上沧华云笃定的目光,心知这二人间定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愿退出去留沧华云独对这黑衣女子。心思百转,面上露了不悦,涩涩道:“阿云,该服药了。莫误了时辰。”

      沧华云颔首,身子倒没有动。停了半晌,方才迈近床榻,冷声说道:“天下之大,唯有一处可留你。你若是愿到此处,也算是报我的救命之恩。”

      “你所谓的是何地?”左手剑接口道。

      “西南苗疆,凤阴山。”沧华云回说。

      左手剑闻言惊起,蹙眉凝视面前的女子,张口几回,却始终未说出一个字。她听说过那地方,还有那柄剑——传说,青霜乍现,必有亡者。

      “阴山可保你一世安宁,”沧华云抖落裘袍上零碎的日光,昂首而立,肃声说道,“阴山上有个人可医你的脸,我要你护她周全,别无其他。”

      “她……”左手剑呢喃重复,伸手捂住了侧脸。

      “若你愿意,即刻便跪下与我行师徒之礼。否则,莫怪青霜无情。”沧华云陡然抬了声音。话音刚落,便有阵寒风吹过,将那袍子吹得簌簌抖动起来。

      左手剑拧眉思忖,霎那间已觉周遭剑气横生。

      阿雪紧紧注视沧华云,注视那双仿佛蒙了冰霜的眼眸,心里忽地一疼。她晓得沧华云担忧的事情,在那遥远的凤阴山上有她的家。然,沧华云这般逼迫的态度,她倒头一次见。想来,沧华云待她总是温和少求的,如何都不肯多要一分。然,对待这不知名的女子,却如此强迫。阿雪讷讷地看着二人,莫名地失落起来,不由地垂下眼帘,只瞧得见沧华云脚上那双雪白的棉布鞋。

      “我应你。”左手剑朗声道,语毕翻身下床,噗通跪地。

      “好!”沧华云言罢,从袖中取出一物,恰是根碧玉短笛,送到唇边幽幽吹起,应和着斜阳西下的光景,真真是首悠扬又婉转的小曲。

      阿雪不觉听呆了,迷蒙般凝望着那青袍女子。

      “阴山弥笛奏响阴山弥音,你学了此曲,便可上路。告诉那人,你是我的徒儿,她不会害你。”沧华云顿住乐曲,轻语:“莫要她晓得我在哪里,便说我周游四方去了。将这阵法图纸和短笛交到她手中,她会善待你的。”言罢,从怀中掏出阿雪绘制好的绿竹阵图,连带手中的弥笛一齐送到了左手剑的眼前。

      “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剑有你的快吗?”左手剑双手捧着物件问道。

      “你去到那里便有答案了,”沧华云背过身,仰头远眺摇摇欲坠的红日,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带些干粮上路吧。”

      “伤势未愈,不可远行!”阿雪骤然开口,走近二人。

      “留口气到阴山便好,她会医好你。”沧华云不看阿雪,亦不看左手剑,顾自说道:“以现下的功力,我想你定可做到。”

      阿雪哑口,胸中烦闷得厉害,低头瞧跪在地上的人儿,面上一丁点儿笑意也没有了,肃声道:“阿云莫拿人命玩笑。”

      “你可愿冒死前往?”沧华云不回阿雪的话,倒反身问向了左手剑。

      “死有何惧?”左手剑冷笑着说。

      “我没有错看你。”沧华云微露笑容,赞道。

      不等阿雪阻拦,那黑衣冷面的人儿便倏地站直了身,披上棉布褂子,向沧华云要了半包干粮,手持玄铁宝剑,飞也似的奔出了绿竹林。暗影融进青葱里,片刻便没了踪迹。

      日头整个儿地隐没,剩一缕残光留守。

      “她会死在路上的。”阿雪捏紧了手心,立在古亭里。

      “她不会。”沧华云笃定道,停在阿雪的身侧。

      “你为何这般肯定?”阿雪忍不住问道。

      “她有股倔强,阴山需要她的剑,我需要她。”沧华云说得极慢。

      “可你已不在那里。”阿雪吃味似的赌气。

      “阿秀在那里,我不能不管她。”沧华云侧过脸,瞧阿雪暗淡的眸子。

      “阿秀……”阿雪唤了声,突然想到了那个粉色衣裳的女子。

      “你不是说该喝药了吗?”沧华云转了话头,轻甩衣袖,要往药庐走。

      兰草低头端着药碗,抬头便瞧见了一双人站在那老亭子中间,齐齐瞭望远处的绿竹林。斜阳残光拉长了影子,将那颀瘦的模样映照得格外清爽动人。那一个是妖女,另一个是阿雪。而阿雪正与妖女比肩而立,似是忘记了还有个人儿叫作兰草。

      “别走,阿云。”阿雪低呼,牵住了那冰凉的指尖。

      “阿雪……”沧华云抽了口气,并未脱离开这突来的紧握。

      温热的手心里是一股冰凉的寒意。然,阿雪却直感恍惚。她不曾在这般的光天里拉住谁的手,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害怕过。沧华云叫那个女子走,叫的轻易又绝然。最怕是有一日,她自个儿也会这般绝然轻易地离开。阿雪无着地想着,钝痛袭来,叫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我弹琴给你听,可好?”阿雪绽开笑容,对上沧华云的眸子。

      “好。”沧华云轻声回道,点了点头。

      古琴上浮了层薄灰,褐色的梨花木雕纹在四周,便是有浮沉隐没,都遮不住那精雕细琢的华彩。阿雪默默地抚过琴弦,只闷闷的响音,却似经久不衰般在院中回荡起来。

      沧华云看阿雪,兰草也看阿雪。

      抚琴弄月,素来是雪庐趣事。傍晚时分,上弦月渐现,弯弯的一勾,挂在半空上头,洒下皎洁成片。阿雪每每在这时弹起古琴,唱首婉转的小调。兰草见得多了,听得多了,心里是喜欢的。阿雪不在雪庐的日子,她便不去碰这琴,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夜半时又思念起在外的人儿来。

      然,此时此刻,阿雪却说要弹这琴与妖女听。

      那席青衫在北风里颤动,修长的指尖已落在了弦上。

      沧华云拉紧了裘袍,面上的寒凉倒少了几分,目光如月色般洒在阿雪的身上。夜空慢慢来临,琴声包围。这声音似近却远,恰如跟前之人。分明就在眼前,却像隔着万重千山。只是,这些说不清楚的话,她说不清楚,便也不想去执着了。

      阿雪扬头寻找那双眼眸,轻轻露出笑容。这曲子她听了一遍就会了,正是沧华云所吹奏的弥音。此处不是阴山,不是沧华云的家。但同样的曲调,约是能稍解思乡之愁的。阿雪拨弄着琴弦,私心地想着。

      兰草定在二人身后,听着这不熟悉的调子,凉了手里的苦药。

      “阿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阿雪弹罢一曲,转头笑问。

      “阿雪,喜欢哪个?”沧华云反问了起来。

      “我喜欢女孩,与你一般的。”阿雪正色回道。

      “那便希望是个女孩吧。”沧华云抚摸小腹,茫茫地应声。

      “她一定会有双与你一般的眼睛。”阿雪起身,与沧华云平视。

      “不,我想要她与你一样。”沧华云言罢,笑了起来。

      阿雪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应下这话。这双蓝色眼眸,指引她寻找,将面前的人儿找到了自己的身旁。也正是这双蓝色眼眸,叫自己久久都不能忘怀。然,沧华云如此说着,阿雪的心真真地乱跳起来。

      “答应我,让她有双与你一般黑色眼睛。”沧华云重复道。

      冰凉的手心挡住了阿雪的目光,叫她暂且只看得到漆黑,看不到那魂牵梦萦的湛蓝,叫她不禁心慌,脱口便说:“阿云,你的眼睛真美。”

      “你的眼睛很美。你的剑很美。”

      多年前的孩童戏言再一次在耳畔荡漾,仿佛时间凝滞,一切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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