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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八章 ...

  •   几日后的清晨,细微的叩门声响惊醒了梦中人儿。

      “阿雪!”兰草赶忙下床,推开房门。便见斑驳晨光中,立着个人儿,正是她朝思暮盼的岳雪。那席单薄的青衫在冬季的天光里,格外显眼。

      “我回来了。”阿雪笑道,掩不住倦色。

      “为何不穿裘袍?”兰草话音刚落,就瞥到阿雪身后的人影。那人身上正着了件极眼熟的衣裳,不是她亲手缝制的青袍,又是什么呢?这般一瞧,兰草不觉蹙眉,冷了笑容,心里头吃味得紧,嗔怪道:“阿雪领了何人前来?”

      “稍后我说与你听,”阿雪摆手,一面说话,一面扶着另个浑身血污的人儿往侧房去,走了两步,回头嘱咐兰草:“速帮我烧些沸水,急用。”

      兰草点点头,忍不住望了眼着青袍的女子,便匆忙退开。

      这厢边,沧华云的目光亦追随兰草的背影良久。

      “那是兰草。”阿雪将左手剑安顿到床榻上,剪开那身破烂的黑衣,埋头轻声说道,“平日在雪庐照料起居,很好相处。”

      沧华云坐到木椅里,并不答话,只静静地瞧阿雪的动作。

      虽说银针暂且封住了左手剑受伤的筋脉,止住了血流。然,经了几日的奔波劳顿,患处俨然较之先前溃烂得更凶了。陷入昏迷的人儿此刻额头滚烫,周身散发出浓重的腐臭气息,尤其是那半张脸孔,血肉模糊,甚为骇人。

      兰草急匆端来热水,置于榻边。

      阿雪沾湿棉布,沿着裂口,擦去结痂的血渍。殷红染在了阿雪的手上,将热水都染成了血水。见状,兰草熟练地将铜盆端出,又换来新的热水。如此几番下来,血水逐渐变浅,直至清澈。

      不消多时,天色已经大亮。

      豆大的汗珠从阿雪的额上渗出来,竟凝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冰珠子。

      兰草不由一惊,忙从怀中抽出丝帕,抬手温柔地为阿雪拭去凉汗,疼惜道:“出门叮咛你几回,万不可受了寒凉,怎好的大冷天里穿件单褂子呢?”

      阿雪弯起眉眼笑,食指抵在唇间,压着声音:“我们出去说,她要好生歇息调养。”语毕,退开了身子,却绕过兰草,搀住了沧华云的胳膊,将她往南面领:“你且住到我房里,先安心睡上一觉,待我新配个方子,煎好药再唤你。”

      “不必劳烦。”沧华云挡开了阿雪的手。

      沧华云这般一说,阿雪微微怔住,满心的话堵在胸口,烦闷难受,再看那床上躺着的黑衣人儿,面上不禁就沉了下来:“阿云是要在此守着那人吗?”

      “她于我有用。”沧华云回道。

      “那我呢?”阿雪喃喃低语。

      “你于我有恩。”沧华云又回。

      “我从未对你施加恩德。”阿雪自嘲轻笑。

      “你救过我两次,阿雪。”沧华云手握青霜,目光如水。

      正是这如水般的眼神,叫阿雪放不下似地看了一次又一次,旁若无人地紧紧盯着,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要再过一个六年。饶是心里有再多的难过,如此想着,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凝在嘴角,化成了浅浅的涟漪:“那你要记得,是我救了你。不是旁人。”

      “我自是记下了。”沧华云再道,言语如初。

      兰草守在榻边,见青袍上有团深色的血迹,看那女子脸泛苍白,猜测其深中内伤,料想阿雪定是心软救人,才会将自个儿的裘袍借与她,心中顿时开朗许多。然,瞧二人对望间的目光流转,心思仿佛又变了方向,不等那二人再说便先开了口:“阿雪,我这就为姐姐铺上干净床单,好让姐姐安稳歇息。”

      “阿云,兰草说得甚是。”阿雪朝兰草笑。

      沧华云不应声,眼神落到兰草身上,良久才道:“劳烦姑娘。”

      阿雪自是欢喜的,不知疲倦地忙活起来。

      “你也去睡上一觉,眼圈都是黑的。”兰草却拦住了阿雪。

      “我不累,等会儿还需看些医书。”阿雪恳切地说。

      “寒毒入体,你不要命了?”兰草惊道。

      “嘘,别叫阿云听见了。”阿雪赶忙捂住了兰草的嘴。

      兰草的唇边是阿雪凉凉的手心,心头真是又急又羞,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被褥,去拍打阿雪的手,又怕用上力气叫阿雪疼了,只敢轻轻地拨弄,好似为阿雪搔痒,倒是越动,脸上越红,心里便更急了。

      “不必忧心。真的。”阿雪轻声劝道。

      然,这话分明是谎话。那颗颗汗珠子,兰草看得清清楚楚。但阿雪的脾性,兰草是晓得的。她说不动,只能叹气。这一回,阿雪从外头回来,与以前的许多回都不相同。兰草说不出来心里的滋味,看阿雪满脸的倦容确是心疼极了。

      “我先与你把脉。”阿雪挨到沧华云旁边,想要捏住那纤细的腕子,手抬到半空却停住了,不落下,也不收回,就这么将将顿在那儿,似是等候着沧华云的一个允可。

      “阿雪,我的身子,我心里明白。”沧华云淡淡道,眉间从容。

      青霜剑横在桌案上头,沧华云的指尖扶着剑柄,思量般凭空细捻。阿雪立在几寸之外,注视着那指尖处的细碎动作,仿佛自个儿的心思便在这微妙的捻弄中,被揉成了粉末。

      “你在想什么,阿云?”阿雪不禁问道。

      “想家。”沧华云萧瑟地笑了笑,伸出了手腕。

      阿雪一愣,脸上跟着露出笑来,手指搭到脉搏上,心脏突突地乱跳。

      “可有得救?”沧华云明知故问。

      “定有法子。”阿雪说完收住笑意,正色道:“我说的话是算数的。”

      沧华云蓦然不语,抬头望着阿雪黑漆漆的眼眸,终究是什么也没有问。

      “你歇息片刻,我去药庐。”阿雪语毕转身往外而去。

      “你的身子……”沧华云略有迟疑的声音响起,半句话,将完未完。

      阿雪迎着日头望去,面上闪过惊诧,轻声回道:“原来你知道的。”

      “莫伤了自己,不值得。”沧华云合上眼帘,不再去看阿雪的背影。好似多看一眼,就又要多费一分心神。她的精力容不得她浪费,也容不得她说出其他的话来。

      “凡是我愿意,就值得。”阿雪小声说道,在安静的屋子里,比银针落地的响动还轻。她怕沧华云听到这话,又怕沧华云听不到。然,说出来后,这话却似被冷风吞走了,没有丁点儿痕迹。

      大约沧华云是没有听到的。说话的人儿幽幽地想着。

      “阿雪,我有不情之请,你可能应我?”沧华云陡然开口说道。眼眸依旧紧闭,气色青灰。

      阿雪还未应声,兰草倒走了进来,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绿竹之阵实属罕见,阿雪可愿我将此借用。”沧华云顾自说,掀开眼帘,又见那一袭青衫的背影,乍看之下,似有光线穿过了那薄衣,零碎地抖落到地上,成了破裂般的光片,直直地投射在自个儿的脚边。

      “万万不可!”兰草脱口而出。

      沧华云定定地凝望阿雪,望着那成片的日光。

      见阿雪良久不答,兰草焦急地拖住了阿雪的手:“雪庐百年,有绿竹阵法护卫。我来雪庐那日,师父就说过,此法重要,不得外传。阿雪,你在思量什么?”

      阿雪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思量什么。兰草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响着,她的心里盘旋着的却是沧华云的那一句不情之请。

      “我诺你。”阿雪猛地转身,青衫浮动,迎上了那莹蓝色的目光。

      沧华云浅浅笑了,长舒了口气:“阿雪,难为你了。”

      “你不会害我。”阿雪也弯了嘴角,笃定道。

      兰草讶异后退两步,晃晃摇头:“阿雪,你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的阿雪哪里也没有变,只消瘦了几分罢了。然,眼前的阿雪又分明的变了。兰草不敢置信地端详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瞧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怎地也瞧不出她的阿雪是如何变了模样,变了心思,变得她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轻易的一句话,就泄露了雪庐的秘密。这不是阿雪,绝不是。

      “不碍事,兰草。”阿雪柔声说,眼神却还守在沧华云的眼里。

      沧华云起身,走至阿雪跟前,诚道:“多谢你,阿雪。”

      “我说的话是算数的,无论哪一句。”阿雪涨红了脸蛋,说话时倒毫不退却,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人儿,盯着那双湛蓝的眸子,看那里头独独倒映着的自己,说不出是慌张还是欢喜。

      兰草愕然地踉跄,心口处的钝痛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瞧清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而非她与阿雪所有的漆黑。那个女子,不是常人,怕是妖女,迷了阿雪的心智。定是这般,是那女子迷走了阿雪的心智!

      呆呆立在院中,兰草战栗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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