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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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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拎着水壶回来,步履蹒跚。两鬓已生了白发,腰背却依然挺拔,看着已是花甲之年,但依旧神态不俗。
男人看见了病房门口的宋应星,有些意外:“小星,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爸。”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疲态,有些心疼,忍不住红了眼眶。
男人推开门:“进来吧!”
病床上的女人虽然狼狈,但也看得出其年轻时容貌姣好,如今风韵犹存。
女人见宋应星来了,很是惊喜,宋应星却始终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女人有些尴尬,但还是努力讨好地找话说:“小星,你人来了就行了,不用带东西。”
宋应星面无表情,冷语冰人:“我是给我爸带的,你这么麻烦他看把他累成什么样儿了?现在他根本管不着你的事儿,你是怎么好意思叫他来伺候你的?”
宋应星看着女人打着石膏的腿冷笑:“这种事儿你经历得多了,我以为你都铜头铁臂了,怎么还被打到住院了?”
女人被怼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男人好言劝道:“小星,别这么跟你妈说话。”
宋应星好像没听见一样,又把他爸爸说了一通:“爸您也是,您每天上班儿那么累,我已经工作那么多年了,不需要您那么累了,我平常让您请个假休息休息您都不愿意,这么远您说请假就请假,说过来就过来了。”
之后三人之间就是一阵沉默。
午饭的时候,宋应星和爸爸一起去食堂打饭。见宋应星打了三分饭,宋应星爸爸一脸欣慰:“你心里还是想着你妈呢!”
宋应星反驳得很快:“我不给她打你不得把你的给她?我能看着你饿着?到最后饿的还不是我。”
“小星,我知道你怪她,我不拦着你,你怪她也是有道理的。”宋应星爸爸语重心长道,“你可以不管她,你今后可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也知道,我现在也管不着她,但是她让我有了你,你这么优秀,我很感激她。”
宋应星冷若冰霜:“都说生恩没有养恩大,我这么优秀也是您培养出来的。”
爸爸也知道自己劝不动自己的儿子,而且宋应星说得也没错,便也不再多说。
陈弦月一向睡得早,平常九点多就睡了,最晚也不超过十点半,可在道观住的这天晚上,却激动地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想着反正也是睡不着,不能浪费这大好时光,就想要出去看看夜里的道观是什么样子的。
陈弦月出了门,正好碰到隔壁房间的小姑娘也刚好出门,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各走各的路。突然那个小姑娘停了下来,转身对着陈弦月,陈弦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停下,差点儿摔倒了,那个小姑娘拦腰扶住了陈弦月,陈弦月双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待陈弦月站定后,都自然默契地松开了对方。
小姑娘问陈弦月:“你也睡不着吗?我有氯米帕明和佐匹克隆,你要吗?”
陈弦月看着小姑娘若有所思,小姑娘见陈弦月迟迟没有说话,以为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便要回房间。
“我去给你拿。”
陈弦月赶紧拦下小姑娘:“不用不用,我就是想出去走走,但是我有点儿怕黑,你能陪着我吗?”
小姑娘想了一下,点点头。
陈弦月和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在道观里漫步,谁也不说话。小姑娘差点摔倒,陈弦月赶紧搀住了小姑娘的胳膊,手顺着小姑娘的胳膊慢慢下滑,与小姑娘十指紧扣,小姑娘也不抗拒,任陈弦月这样牵着,二人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走到某个殿前,夜色笼罩,也看不清到底是哪个殿。正好二人有些累,便并排坐在了殿前的台阶上。
小姑娘说了出来以后的第一句话:“你高几了,学习压力也很大吗?”
陈弦月听到小姑娘问自己高几了,高兴地嘿嘿傻乐,小姑娘不明所以,还以为身边的人是学习压力太大,都听不得“学习”二字,一听就疯了。
“我今年已经二十六了。”
小姑娘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大。那姐姐你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所以来道观住一段时间吗?”
陈弦月摇摇头:“我没有工作压力,因为我没有工作,事业无成。”
小姑娘以为自己戳到了陈弦月的痛处,内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陈弦月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又不是你害我找不到工作的,现在工作本来就难找。”
听陈弦月这么说,小姑娘放松了一点。
想到小姑娘刚刚的问题,陈弦月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学习压力大,所以来这放松一下吗?”
陈弦月见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善解人意道:“也许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陪你在这儿看看月亮也挺好的。”
陈弦月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就像看到了自己。
弦月,陈弦月。
陈弦月一直望着天上的月亮,没想到小姑娘会向她倾诉,听到小姑娘声音的时候,陈弦月有些意外。
“我明年就要艺考了,我喜欢画画,可我妈妈非要我学跳舞。因为跳舞是她的梦想,她小的时候,有文工团来选人,文工团选中了我妈妈,可我姥姥舍不得放我妈妈走,我妈妈因为这个事情恨了我姥姥一辈子,可她却对我做着姥姥对她做过的事,就好像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她完成梦想。”
陈弦月一直觉得,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可以很早就清楚适合自己的或真正热爱的东西,即便清楚了,对于普通人来说,适合和热爱也未必能撑得起生活。而那些迷茫的人中有先见之明的幸运儿会先考虑如何才能生活下去,不幸的人想不到这一步就一直在试错。
有时候陈弦月就觉得自己总是在做错误的选择,好好儿的工作辞了职,在报名人数最多的时候考了研,但陈弦月对此似有如无,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即便荒谬,也都是她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虽然辛苦,但慢慢心变得宽敞了。
或许每一个选择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从中得到的未必是你想要的,但肯定能帮到你什么。比如陈弦月学会了顺其自然,以前总说这四个字,可现在是真的做到了这四个字,前面来了什么就接着什么,不再头疼,不再焦虑,不再胡思乱想。
陈弦月觉得小姑娘就是那个幸运儿,至少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你看你就很厉害啊,这么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什么适合我。不过没关系,先解决了生存的问题,剩下的交给命运,命运把什么摆在你眼前你就去做什么,只要别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小姑娘有些哽咽:“那我就只能听我妈的话,去跳舞,不能画画了?”
陈弦月摩挲着小姑娘的后背:“当然不是。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说会不会太早,但确实不是努力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你要明白,你努力了,得不到也不是你的错。就像我,现在找工作很难,我干过好多工作,但没有一个适合我长期发展的,那我也不能不工作了呀,能干什么就先干什么呗,赚钱要紧啊,我得活着啊!这世道本就不公,作为最底层的人,我已经马不停蹄地努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那结果太坏,我还要把错都归到自己身上吗?”
小姑娘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陈弦月轻轻地替小姑娘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样子像是在修复需要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文物。
“你妈妈这样对你,肯定有她的不对,可你改变不了她,就像即便她能逼着你学自己不喜欢的舞蹈,但她没办法让你不爱画画。我也知道,你努力争取过了,但没有成功,不然你也不会到这里来。既然努力过了,那错就不在你了。我从来不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但我依旧会努力,如果我能完成这件事的百分之七十,我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现在年纪还小,经济还没有独立,必然会受人牵制。最终供你上大学的,还是你妈妈,如果最终你没能拗过你妈妈,说明你注定要成为一名会跳舞的画家。”
小姑娘一心只想着如果不能学画画,自己的人生将毫无意义,自己就是一个只能任人摆布,连自己梦想都守护不住的废物,从来没有想过还有陈弦月说的这种情况。
小姑娘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但到底还是年纪小,心里还是会有担心:“可是姐姐,如果我没能当一个画家怎么办啊?”
陈弦月想了想,回道:“那就当一个会跳舞的美术老师,当一个会跳舞的——”
陈弦月顿住了,小姑娘歪头看着陈弦月,还在等着陈弦月后面的话。
陈弦月一脸无辜:“都什么需要画画啊,我不了解啊!”
小姑娘“嗤”地笑了,陈弦月也放心了不少。
“笑啦!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见小姑娘心情好了,陈弦月说话也活泼了不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说明你成绩好,专业好,你还目标清晰,知道你这在我看来像什么吗?”
小姑娘摇摇头。
“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就像你同时考研考公考编,还三个同时上岸了。”
小姑娘想到了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是我哥,他就很厉害,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让梦想成为了自己的工作,也没耽误学业。”
“你哥哥很厉害,但因为你哥哥做到了你没能做到的事,所以你只能看到这一面,他肯定也有什么是他也得到不了的。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是我们从小就学的。”
小姑娘抬着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好像是这样的,我哥哥确实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是吧!但是没关系,瓜无滚圆,人无完人嘛!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如意,但是不如意的时候要学会安慰自己,别太为难自己,做点让自己高兴的事。”
小姑娘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在此刻像镜子般明亮,整个人也豁然顿悟,仿佛重获新生。
陈弦月看着小姑娘,笑得欣慰。
“但是姐姐,你真的就一件喜欢的事都没有吗?”小姑娘有些好奇。
陈弦月摇摇头:“没有,好像所有事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非要说呢,就是能养活自己,经济独立,不受制于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能自由,像风一样。至于做什么,其实不重要,我身上没有什么长衫,能达到目的就行。”
“姐姐,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我想以后没事儿的时候找你聊天,我觉得跟你聊天特别轻松,特别开心。”
“当然可以啦!”陈弦月一摸兜,发现自己没带手机,“我手机在房间里,我们回去吧!”
回到房间后,陈弦月发现宋应星给她发了语音,陈弦月点开听了一下。
宋应星:吃饭了吗?有没有在道观里好好儿待着,没有乱跑吧!
小姑娘一脸八卦:“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声音好好听啊!”
听小姑娘这么说,陈弦月的心就像是一滴雨落在了湖面上,泛起了一点涟漪。
陈弦月心中确实是有一些悸动,但不多。
最后陈弦月还是如实告诉了小姑娘,否认了宋应星是她男朋友。
陈弦月给宋应星回完微信后就把小姑娘加上了,小姑娘发来了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庄景云。
那天庄景云是和陈弦月一起睡的,二人一觉睡到八点多。庄景云醒来看了一眼时间,转身抱住陈弦月:“姐姐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一觉到天亮。我以后可以找你一起睡吗?”
陈弦月很想答应她,可是陈弦月也很遗憾:“可我不是嘉茹人。”
庄景云有些失落:“我也不是嘉茹人,那姐姐你是哪儿的人啊?”
“我是范阳人。”
庄景云听后很是惊喜:“范阳离平京很近的,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儿。”
“好啊!”陈弦月也很高兴。
在回东城的路上,宋应星问陈弦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消息,想到前一晚庄景云的话,陈弦月莫名觉得宋应星这种反应像是男朋友在和女朋友撒娇。
尽管这样想,陈弦月语气依旧平和:“我认识了一个忘年交,跟她在道观里散步来着,忘了带手机。”
宋应星听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