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20、秋天的来临，好像核桃叶是第一个知道的

　　严警官和许诚相互看了一眼，将视线落在那块生肉上，掉在地上的肉就像没有灵魂的腐肉，夹在瘦肉中间的白条像爬在上面的蛆，弯弯曲曲没有任何形状。

　　生肉被一只手捡起，手背上被太阳长期照晒，长满了黑斑。顺着生肉被提起，眼前站着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手里提着一把菜刀，整个人瘦不拉叽，看上去很凶狠。

　　看到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一声不吭，默默地捡起肉往厨房走。

　　厨房的门用一块布与外界隔着，仔细一瞧，上面沾着滴滴鲜血，香葱段，香菜叶，被拉开的地方还沾着几粒瘦肉，很明显是方才的女人留下的，她应该是在看砍肉，看见自己的肉飞了一块，这才抄起家伙追了出去。

　　许诚掀开与世隔绝的厨房门帘，其实厨房里和外面差不多，只是架着大火烧，地面半干半湿。

　　女人们要么穿着雨靴，要么穿着高筒靴子。

　　厨房用四根木梁支柱，四匹横梁，里面挂着一层油布，上面铺上去年干枯的玉米树，四周钉上长方形的板子，将干枯的玉米树稀疏地围在四周，明显感觉有风吹进来，里面烧着无烟煤，或者是粗壮的干柴，有一个女人正在往灶里添柴，这也是这个厨房里唯一的灶。

　　烧在地上的用砖堆着，用三角支着，但有一个地方极其危险，那应该是用来熬汤的地方，朝地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一口又高又深的锅放在上面，往里面添的不是无烟煤也不是木柴，而是烧枯火红的木材，那里面没有一丝烟出来，不熏眼睛，所以砍肉的女人就将桌子摆在那旁边，砍好的生肉就扔进那个锅里。

　　原来不是熬汤的地方，是给生肉过水，除去血水，所以才不需要那么高的温度。

　　那个锅的后面没有蒲草堆，所以焯完水，就可以用盆将不要的水直接舀出去，省时省力。

　　许诚不由得感叹女人的智慧，她们在生活里吸取了各种经验教训，然后方便地使用在各种场合。

　　大家见他俩进来，有的点头微笑，有的装作没看见，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即使不忙也找来其他事情做。

　　“闻上去真香。”许诚试图打破平静。

　　正在往羊肉里撒盐的女人会心一笑，然后说：“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然后其中一个女人揭开锅盖，里面蒸着热腾腾的米饭，揭开锅盖的瞬间，女人的上半身被白雾吞噬，似乎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听见她的声音从白雾里传出来：“米饭还得蒸一会儿时间。”白雾慢慢褪去，她站在锅炉前，一双筷子插在高高垒起的米饭里，她将米饭轻轻地撬松，然后盖上锅盖，往锅下添柴。

　　“我们大人还好，就是小孩子挨不起饿，刚才拖着生肉出去的小女孩，估计就是太饿了，想要找个地方烤肉吃。”严警官放松神情，观察着大家的表情。

　　“她那是饿，她是为下一顿做准备。”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她正在砧板上敲姜，发出剧烈的响动，响动已经盖过了她的声音。

　　“那也不能吃生食呀。”许诚补充着。

　　“有生食吃就不错了。”又有一个声音传出，好像是正在砍肉的女人，她没有回头，正在将砧板上的肉渣赶往一边，然后用菜刀刮起，菜刀与一个白碗挨在一起，轻轻一抹，肉渣全部落进碗中。

　　“少说两句吧。”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就再没人说话。

　　两人就像吃了闭门羹，从厨房灰溜溜地溜出来。

　　许诚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看来，方才和平进去不是送姜，而是旁敲侧击的送警告。”

　　“这一家人还真是奇怪，敢做却不许别人说。”

　　“敢做是习惯，不允许别人说是怕惹麻烦。”严警官回答着许诚的话，陷入深深的思考。

　　“秋天的来临，好像核桃叶是第一个知道的。”严警官眺望四周，树木的叶子大多郁郁葱葱，唯独这棵核桃树，三分之一的枯叶已经铺在了地上。

　　就连那口井，井面已经铺满了叶子，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地，井盖死死地压住井口，严警官丝合缝。

　　薄雾里的人群人来人往，男人们聚集的地方，多半都会有一股刺鼻的烟味。

　　许诚伸手摘了一个青壳的核桃，垫在石头上，用脚使劲踩，核桃还未成熟到可以顺利脱壳，于是抬起脚底时，白色的核桃米和青色的核桃壳混在一起，被踩得稀巴烂。

　　核桃树下快速跑过一个小孩，他就像一个影子，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这应该是和平的儿子。”严警官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说。

　　“大概是，听说一直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出事的那一晚，这孩子应该是睡着了。”许诚有几分感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但或许年纪太过幼小，还不知道有死亡这条路，所以也就没那么痛苦。

　　人死了灵魂就像一阵烟飘走，躯体就要献给大地做贡献。